第23章 第23章
李灵拿着书回到窗边的位置,翻了两页后,头顶忽地一暗,有人挡住天光。
他以为是南挽之,眼皮子懒懒一掀,正想问做什么。
一张粗糙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病服外裹着一件粉色羽绒背心的男人咧嘴笑了笑,眼角好几道老实的鱼尾纹,指了指桌子,“我,我的位置。”
李灵没什么表情,余光里,几步外站着两人,见他似乎看过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脚。
看来有时候,疯子的直觉比正常人要敏锐,他在这儿坐了快两天,这人才大着胆子来质问。
李灵拿着书站起,打算换个位置,随意一扫视,发现被书掩盖的位置多出个图案来,不由脚步一顿。
羽绒背心见状,以为他不愿意挪窝,忍不住瘪了瘪嘴,正要退回去和自己的伙伴抱头痛哭一场,却见青年抬脚离开,半点没有留恋。
他好奇地望向桌面,半晌,呆呆道:“小狗。”
舞蹈课结束不久,南挽之也不见踪影,李灵最后在厕所找到了这家伙。
他问:“偷偷摸摸做什么?”
南挽之笑眯眯道,“我就是好奇,咱们之前商量的那个暗号,你会不会来。”
“耍我玩儿?”李灵微微挑眉,“皮痒?”
南挽之不接茬,开始话其他:“刚才你和林老师说了什么?我看她脸都吓白了。”
“没说什么,她好奇我为什么来医院。”李灵要笑不笑,“我把那天咱俩被老刘抓来的过程,给她讲了一遍。”
“你呢?”李灵问道,“你又和那姑娘说了什么?”叫人眼儿都不打转地看着他。
“哦,她问我能不能救她妈妈。”南挽之的重点不在这个,他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这个,送你。”
李灵接过看了看,是个白色的毛毡小骷髅,眉心用红绒线戳了个点。
“我做了个你,作为你陪我睡觉的谢礼,好不好。”
他好奇:“你在这儿做的?”
“嗯。”后者点头,“枕芯是羽绒棉的材质,我偷偷抠了点。”
“那这个?”李灵指着小骷髅眉心的“白毫相”。
南挽之清了清嗓子:“唔……借的。”
“这里没有牙签给你用。”
“我磨尖了羽毛管。”
南挽之摊开掌心,柔软的羽毛顿时浮起,羽管的位置果然尖而光滑。
“我还挺便宜。”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完全相反,李灵低头打量着小骷髅半晌,伸出修长的食指碰了碰,才将这小玩意儿放进衣兜里。
由于两人共同消失,很快就有医护人员找来,李护士交班休假,这位站在病房前的生面孔面色颇为不善。
“自由活动时间,禁止回病房。”
南挽之依旧和气,“我跟安主任说过的,你放心。”
他看了眼对方的胸牌,“我们都很安全,梁护士。”
梁护士脸色依旧难看,她看过两人的治疗,长期的妄想性障碍,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目前为止南挽之自杀、逃跑、伤人三项指数评级都为低,但李灵不同,他被判定为高稳定性,但却有高度伤人甚至杀人的意图。
医院里不是没有过前后反差巨大的病人。
梁护士看向南挽之:“方医生找你。”
青年则看向李灵,“你的主治医生怎么不爱和你聊天?”
后者挑眉,“你问我?”
南挽之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李灵:……你明白什么?
——
方磊就在活动室等他,天气很热,但室内温度舒适,南挽之拐进去,就瞧见对方站在书架边,伸手轻轻拍了拍谢梦梦的肩膀。
这是医生和病人交流的常见方式,以亲和、友善的方式降低病人的警惕,再以病人思维和对方交流。
显然,梦梦并不受用,南挽之甚至大胆猜想,在她的眼中,方医生脸上那道并不大的疤恐怕格外狰狞。
为什么?
问题刚浮上心头,对方已敏感察觉到什么,转头准确看向南挽之,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来。
“下午好。”
“方医生好。”他回,“今天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本部会很忙,茜草街这边要好得多,”方磊道,“闲下来,办公室里呆着也无聊,不如过来找人聊聊天。”
“一直忘了问,听小南的口音,不是石海镇的人吧?”
“不是,但也不算远,”他摇头,“我家在苍西山上。”
“山上?”
“嗯,我是被师傅收养的,因为我之前的养父母受不了外人的眼光。”
“这样……”方磊露出向往的神情,“山上的生活应该非常自由自在吧?之前刘警官给的信息并不全面,是因为想在城里工作才下山吗?”
南挽之摇头,回:“因为我师傅说,我生了一种病,应该去热闹的地方治一治。”
“什么病?”
他不答反问:“方医生,你看过七宗罪吗?”
“看过,”方磊多说了几句,“我读书的时候,老师还专门拉着我们从心理层面探讨过这个问题,贪婪、□□、暴怒、嫉妒、傲慢……其实和人的生理本能、情绪爆发点、以及人与文化的本能冲突都有很大的联系。”
“你说得好深奥,我听不懂,”南挽之浅笑,“我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关注过它,师傅还陪我看过电影。”
青年回忆着,“看完之后,我搜了很多影评,对其中一句话的印象最深。”
“罪恶的源头是冷漠。”南挽之的声音不大,恰好旁边病友说到什么手舞足蹈起来,笑声盖过他们的说话声。
“所以,”方磊大胆猜想,“他让你到山下各处看看?”
南挽之点头,又说:“其实我从小就乐于助人,只是不太能共情他人的痛苦,这样很好啊。”
“为什么?”
他奇怪道:“心理医生应该最能懂这种感觉吧?”
方磊像是听了进去,唇线不自觉变得平直,半晌没说话。
南挽之语调有些轻,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就像试探:“如果共情每一位患者,那医生才最无可救药的那位吧,这样的话,谁还愿意做医生呢?”
方磊眉头一抖,笑了笑,是吗?
南挽之安慰道:“别怕,人类不一样,人类多少能感同身受,正常的。”
后者闻言,笑了笑,“你说的,很有点道理。”
青年露出个满意的笑,“那现在,你是不是也有点相信我的话?”
方磊的注意力被转移,不由咧嘴,“我们俩坐在一起,你比较像医生。”
南挽之受了这句奉承,余光瞧见梦梦经过,他不由响起在舞蹈课上的对话,便问:“对了方医生,梦梦让我救她的妈妈,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方磊闻言,眉头轻皱着摇了摇头,“抱歉,这是她的隐私,我不能说。”
——
这厢医患和谐共处,另一边,主要负责李灵的吴医生看着手里的评估结果陷入了迟疑中,如果不是前后了解病人的情况,有或者患者极擅长伪装,他几乎要认定眼前坐着的是个正常人。
冷漠,寡言,思维逻辑清晰,配合度勉强。
“吴医生,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证明我没骗你。”
“什么办法?”
李灵身上还穿着小星星病服,但不比南挽之走到哪儿都能骗吃骗喝,他那张脸实在没有优势,门口站着随时待命的高大护工,以防他什么时候暴起,对谁“杀生证道”。
“您去罗刹巷丁字楼去住上三天,要是还能好好站在我面前,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吴医生的神情有些怀疑,一时间没有回答。
李灵便站起身,嘴角有些许弧度,问:“我能回去了吗?快到休息时间了,我弟弟胆小,得要我陪着睡。”
正好今晚轮到吴医生值班,连带护士一块儿,几人回道病房区,刷卡进门,李灵缓缓踱步,悠闲得像在自家后花园里。
走廊上的灯会整夜开着,病房灯稍暗,进去后,身后护工将门锁上。
李灵看了眼自己的床,被子叠的好好的,没人动过,这才将目光放到另一边。
没有他,南挽之在对面的床上睡着,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姿势格外岁月静好。
李灵安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床上,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所有人仿佛都已经进入梦乡,又或者,躁动的患者被打了一针,强制睡下,总之四下安静,他能听到活动室里挂钟的秒针走动的声音。
一圈又一圈。
哒,哒,哒,哒……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声音微妙地和它重合,又分开。
“咔哒——”
李灵不动声色往外看去,病房的锁转动,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外面的亮光从门板玻璃处和陡然扩大的门缝照进来。
来人穿着白大褂,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无声来到李灵的床前,他闭上双眼,在如有实质的注视下,仿佛陷入深睡状态。
对方并没有站多久,大约一分钟后,目标明确地往南往之方向去,然后长久地伫立在青年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