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南挽之冷静地问:“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误会,误会,”未等旁人说话,昌怀先找补起来,“我们一开始也不知情,你说你俩被关在这足足六天六夜,丁字楼里的都开始传是不是私奔……咳,多亏了有外头的小鬼传信呢。”
“大家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最后决定派小如意在附近守两天,你猜怎么着,正巧撞见那小子把那些个肥羊偷偷往外送!”
“咱们干脆顺水推舟、偷龙转凤,本想着速战速决……”郎桓轻咳一声,混在鬼堆里,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看热闹,南挽之没听清。
有小鬼附和,“就是,可不兴拿咱出气。”
听完这番话,李灵施施然坐起身,看着他虚情假意总结道:“就是委屈你了。”
南挽之听明白了,这群家伙无聊至极,闲得搞事。
他懒得追究这些个细节,也不大生气:“有人受伤吗?”
一个稍稍脸生的短发女孩走出来,穿着藏蓝色扎染短袖短裤,正是昌怀口中的如意,丁字楼里的小锦鲤精,眉目精神得很。
她回:“那小子燃的阴香。”
所谓阴香,专为轮回之人所点,死人闻了不怕上黄泉。
活人闻,却易神魂离散,被旁门左道的东西拿捏。
“解香不难,但如果心里有执念,就会生出祸事。”
她顿了顿,这才说起那佛牌的主人,说他曾借钱帮过一年轻人应急,后来年轻人凭此抓住机会身价翻了百倍。
如今佛牌主人意外破产,求上门去却被戏耍,加上身处绝境,便生杀心,后半辈子,恐怕要在牢里过了。
众鬼历尽千帆,天大的事越不过一个死字,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南挽之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
进来一片混沌,出去却十分容易,障眼法已消失,只需按下门边的按钮。
他们这才发现是游乐园新开发的区域,因为没完工,所以这里的异常几乎不会被察觉。
难得出门,精怪们对游乐园里的一切都眼馋得不行,琵琶和如意只得各撑一把三人伞,将昌怀老鬼等罩着,往人多的地方去。
南挽之和李灵跟在后头,快要出施工区时,老远见弥络等在路口招手,身边还站了个胖墩墩的大叔,一脸喜气洋洋。
待两人走近,他忙道:“辛苦了,辛苦了!”
边说边上前来,哥俩好地揽过南挽之,有条不紊地低声甩锅,“所有事情都是老大吩咐的,冤有头债有主,秋后算账可别找错门啊。”
南挽之:“……”
说罢,弥络头一抬便换了张好脸,笑眯眯向他介绍那位大叔,“这是整个游乐园技术最好的棉花糖师傅,我包了他一个下午,为小南你压惊,想要什么样的棉花糖,尽管提。”
南挽之立马被拉走注意力,眼睛亮了亮,看向大叔,“什么都能做吗?”
后者憨厚一笑,“咱技术还行,只要不是太复杂,应该没问题。”
南挽之点点头,打开拿回来的手机,从相册里翻出照片递给对方,“那能帮我做这个吗?”
弥络凑过去一看,“哟,这马长得,还挺别致。”
南挽之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十一岁的时候,跟着师傅下山看电影,那家电影院外面有个娃娃机,里面就有这种马,特别好看,但是我只有五块钱,换得币用光了,也没抓到它。”
十一岁记到了现在,是有多喜欢?
于是两双期待的眼睛将压力给到师傅身上,好在大叔看完之后点点头,说:“不难,我给你做一个。”
南挽之开心地说了声谢谢,转头看李灵,人已经坐到树荫下的长椅上,一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模样。
他自觉不去打扰,乖巧地站在机器边,看大叔操作。
说起来真是神奇,一把糖,一根竹签,一双粗糙但干净的手,就那么绕几圈、拢一拢,红色的身体就从一开始的四不像,也逐渐有了模样。
然后是白色的角,和粉色的鬃毛,都是小小的一簇。
“哇,好漂亮的独角兽!”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迷路的年轻小姑娘无意撞见这一角,拉着伙伴冲上来:“老板,你这个怎么卖?”
只剩最后一点收尾,南挽之愣了愣,问:“这个,叫独角兽?”
那姑娘转眼看到他,顿了顿,声音柔下两个度,“对啊,你也买这个?多少钱啊?”
大叔职业道德良好,先一步开口:“人帅哥包场了,不好意思啊,卖不了。”
另一位姑娘惊讶问:“棉花糖还能包场?”
“那怎么不能?摊位小档次高啊。”弥络插了一句。
南挽之被两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接过刚完工的独角兽,“要不这只我送给你们?”
女孩儿没拒绝,只拿出手机说:“这多不好意思,我转钱给你吧,就按市价怎么样?”
话音刚落,一只修长且白的手伸过来捏住竹签——
青年连忙转身,李灵举着抢来的棉花糖,说:“你倒会借花献佛。”
他来的无声无息,不给人辩驳的机会,还蛮横霸道,将竹签重新塞到南挽之手里,拉着人就走,“管你想送给谁,这第一个,得拿稳了。”
包场半途而废,估计老板乐呵几下,回头还得继续做生意。
天气晴得漂亮,带着热度的风吹在南挽之身上,仿佛将之前六天六夜的阴沉驱散,他撕了一口棉花糖往嘴里塞,看着眼前修长的背影,“你不吃吗?”
“小孩子的玩意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奇异得没说出口,李灵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面前青年,“是得尝尝。”
说罢,一口咬下,野兽般扯下独角兽的半张脸和角,场面比动物世界还可怕。
青年慢条斯理吃完,末了,舌尖舔舔嘴唇,“是还不错。”
“……”
南挽之看着竹签上剩下的半具尸首,面色十分沉重:“你太过分了。”
这倒叫李灵看出点新鲜来,不由轻笑,“被关了这么久,留着点肚子,带你吃神仙面去。”
他还能说什么,只好同意,接着想起什么,又问:“游执和柳山道人,还有之前抓的那两个神棍,要怎么处理?”
话问出口,却半天不见回来,南挽之疑惑抬头,“你说话呀……”
李灵的面色竟然比平常苍白许多,脚步也不大稳。
他不由犹豫,“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李灵低声回。
南挽之仔细思考片刻,恍然道:“如意说了,那香,是为亡人送行的。”
这六天六夜,南挽之也只见过一个亡人。
于是他擅自做了决定,说:“你别逞强,我们应该回丁字楼。”
李灵眯了眯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在南挽之往前走时,乖乖跟在了后头。
“李灵,你生前成家了吗?有没有喜欢的人?”
“怎么?千八百年前的事儿,也要追究?”
南挽之忙回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之前在柳山和游执两人面前说的那些,是假的吧?”
李灵脚步一顿,“是真的又怎样,假的,又怎样?”
“如果是假的,当然很好。”南挽之看着他,眼底澄澈,“如果是真的,那香就对你产生了影响。”
“所以?”
南挽之语调温和地建议:“你需要好好休息。”
午后的阳光正盛,毫无保留地洒在李灵身上,落到他的眸中,落到那枚红痣上,妖冶无所遁形。
与之相反,阳光为南挽之的轮廓罩了层朦胧的金光。
青年神色微妙地看着他,半晌:“这个角度,你确实像个正儿八经的天使。”
——
从乡下来到城里,车马辗转,而回去的路上,两人换了辆气派宽敞的宾利,到家不过花了半个小时。
上车时李灵虽然没什么精神,但好歹看着还正常,可等到了丁字楼门口,他却半昏睡在后座,任南挽之怎么喊也不醒。
驾驶座上并非弥络,阿皎临时将人叫走,小泥人兼职临时司机战战兢兢开了一路,这会儿到地,立马软了手脚。
小风吹过,南挽之站在车门边,瞧着四周冷清,没有半个鬼影愿意来帮忙。
无奈,他试着勾住李灵的膝湾,用力一撑想把人抱起来,然而李灵看着瘦高,没想到是个实心的人形秤砣。
扑棱棱……
背后巨大的双翅扇动两下,南挽之勉强借力撑住,深吸口气,眼睛瞪得滚圆,表情像只便秘的猫。
好在七层楼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在他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停在了七楼。
青年迈出了沉重的第一步,拖着李灵大半身体出了轿厢,胜利就在眼前,没成想脚下一软,抱着人往前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李灵后脑着地,半点缓冲都没有,若是活人,恐怕得当场归西。
南挽之拍了拍胸口,幸好这家伙已经死了。
他跪在地上,慢慢靠过去,轻声道:“你睡醒了吗?”
“我抱不动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拖回705了,”青年稍稍犹豫,“我瞧见阿皎门口有个取快递的拖车,我去借来哎——!”
话没说,南挽之站起来往电梯口走,但刚起身就被一股力量抓住手腕,他回头,双眼微微睁大:“你醒了?”
李灵难得露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眯着眼瞧他,“去哪儿?”
后者微微蹲下,换了个说辞,“你有力气回家吗?我去找人帮你?”
“不用。”
李灵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原地晃了两下,脚步虚浮地往705走,南挽之亦步亦趋,看着他躺到沙发上后,转头挽好袖子,开始细致地规整几日无人居住的屋子,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李灵在躺了一会儿后,脸色好看许多,只不过想到今日种种,不由问:“我有些好奇,你是天生没有脾气?”
换个人被戏耍这么久,早就甩袖不干了吧?
南挽之没答,光脚踩在刚打扫干净的大理石地砖上,“山上的生活很简单,你们很有意思,我有时候来不及生气。”
不知李灵是不是被这句话取悦到,勾了勾唇,皮肤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精致锋利的面孔消磨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漠然。
取回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出一看,弥络发来的信息:【老大,这几个人怎么处理?】
青年眸色沉沉,回:【放着,我来】
另一边,南挽之不知什么时候搞完卫生,已经从包里拿了团白色的绒毛,回到沙发上坐下,一手整形,一手拿着小木签迅速利落地戳着。
李灵看了眼,“这是什么?”
“毛毡,一种手工,我在步行街买的,很有意思。”他将说明书递给李灵,薄薄的a4纸上印着一只白色的小胖猫,和手里的毛团看不出半点关系。
李灵没发表意见,随便扫了一眼后将纸放下,懒洋洋地躺到床上。
天色不早,丁字楼的晚上向来比外界来得急,可今日却忘了要点卯似的,南挽之埋头认真地戳着这团柔软的绒毛。
沙沙声入耳,不知过了多久,圆滚滚的身体终于有个大概时,不经意往床上一看,李灵竟醒着,用那双上等武进紫毫蘸着浓墨精心勾勒的眼睛,仔细看着自己。
南挽之放下毛球,“睡不着?”
“鬼怎么睡着?”后者反问。
也对,他想了想,提议:“我可以帮你读经。”
李灵笑了声,“天使读佛经?听起来像个笑话。”
南挽之却道:“可我师傅说,我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
“天生就吃这口饭?”李灵低声重复,像是感兴趣,“你试试。”
南挽之便露出个笑来,学着他躺在沙发上,一双脚放平,轻声念起在常人看来,复杂冗长又高深无比的经文来。
青年的声音原本柔和发糯,压低着吐字,模模糊糊的,像一颗颗板正的小像素颗粒,以各种姿势跳进李灵的耳朵里,敲出清脆的回声,叫人脑子发蒙。
不知过了多久,李灵只感觉眼前柔和的白光一闪,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只觉得手心一痒,这种痒温柔地传进心底——竟是片小小的羽毛。
和南挽之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
他低声问:“你哪儿的人?苍西神山本地的?”
南挽之顿了顿,回:“本源来自主神创造,但本灵生于万物,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小小的一方土地。”
李灵的重点才不是这个,说,那你跟谁学的佛经?
师祖留下的音频。
师祖哪儿的?
东北的。
李灵修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床缘木,“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