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善恶难辨,是非难断
两人约莫走了一刻钟,才在偏僻的地方找到一间客栈。
他收伞,微生岑源等着他收好后便一同向客栈走去。
微生岑源:“店家,两个人,一坛杜康,一碟牛肉,外加几个小菜。”
快要睡着的老板听到这话立马打起了精神,回道:“好嘞,两位客官请先坐着,酒肉马上到。”
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对立而坐。
客栈里的桌子上布着些灰,椅子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客栈里只有店家,没有伙计。除了两人,再无其它客人。
看样子,这客栈的生意惨淡。
喻文书四处张望,微生岑源则撑着下巴,含笑盯着他。
“你别老盯着我。”他忍不住提醒。即使微生的眼神里,没有恶意,甚至不带窥探意味,但他还是不习惯有人看着自己。
“好。”微生笑着将目光移到一旁。
店家一手提着杜康,一手端着一碟牛肉,走过来:“两位客官先慢用着,小菜一会儿就到。”
喻文书回过神,道了声谢。
他方才有察觉到微生岑源的目光,但一想到自己回过头会与他四目相对,便只能等到店家上酒肉之时,趁机转头。他不喜欢与人对视。
微生岑源一只手敲着桌子,那桌子发出轻快的响声。看见喻文书与自己相视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的样子。他低头一笑。
“文书,我也不吃人,你不用这么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你。”喻文书为自己辩解。
“嗬”。微生倒也没再说什么。
店家端着两盘小菜,两人各自接过一盘:“两位客官,请慢用。”
微生:“有劳了。”
那店家嘿嘿一笑,走开了。
他打开酒盖子,斟了两碗酒,自己喝了一碗后,又把另一碗酒推到喻文书面前,见喻文书没有要喝的意思,便劝道。
“文书也来一碗,这酒虽说有些烈,但若是只饮一碗,是不易醉的。”
喻文书将这碗酒推到微生面前,不为所动:“不必,我喝不来。”
微生便自顾自地豪饮着。
半响,喻文书突然开口问。
“微生,既然你浪迹天涯,那你可曾去过不归山?”
微生夹了一口牛肉在自己嘴里,喝一碗酒,缓缓答道。
“不曾,听说那里是终年梨花盛开,只要风来,便会下起梨花雨。而且相传那里云雾缭绕,人到了那里,心中的阴霾便会一扫而光。不过,那里历来都是郁郁寡欢的人去得多。文书,你去那里也是为了放下一些叫你不快的事吗?”
看来,微生知晓的东西不少。一路上,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喻文书:“嗯,确实是有些不快的事情该放下。”
微生取下腰间的剑,拔出一截。
“是谁惹得你不快活了,你报个名号,我去帮你教训他。”
他看见微生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发笑。
须臾,他止住笑,指着自己:“我”。
招惹到自己的人,并非别人,是我自己。那你也会教训我吗?
微生顿了一下,收回剑:“你骗我。”
其实,在微生说要帮自己教训惹得自己不快的人的刹那,他心中一暖。即使他知道,微生说的不过是句戏言,可他还是忍不住当了真。
以至于,他忽略了心里的那份怅然若失。
这一路走来,两人也累了,便在这客栈歇下。
阳光洒进屋里,投下片片剪影。喻文书睁开眼,打理好一切过后,见微生的房门紧闭,便料到这人没起。
他倚靠在微生门前的栏杆上,等了约莫一刻钟,那人的房间里还没动静。
看来,得叫一下他了。
他伸手轻扣门:“微生,该赶路了。”
静,一片寂静。
微生,若是有一天你不想与我一道走了,你直接离开便是,不必道别。
他回想起昨日自己曾对微生所说的话,莫非,这人已经走了。
不是吧,你这就走了。那你昨日,又为何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永远不会不辞而别。
行,戏耍我,很有意思是吧?
说什么陪我走,不过是惺惺作态。
微生岑源,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不甘吗?
当然。
他强忍住心中的挫败感,推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
也罢,总得弄个明白。
“文书,你怎么了?”心心念念的声音传来。
他抬头。
只见微生头发凌乱,朦胧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刚睡醒。
“微生,你没离开?”
微生抓一下头发,低沉地笑道。“我为何要离开?”
这样吗?是自己太过于患得患失。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与自己相识不久的人产生这种想法。
大概,是因为这人从未看轻自己。
微生岑源也大致从他的举动和话语中明白,文书是以为自己离开了。他只身闯荡江湖多年,早已习惯没人照顾。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意外的让人心安。
他看着喻文书,安抚道:“文书,你别难过,我这人觉深,打雷也不一定能叫醒我。从今往后,我一定早起。”
他愿意为了自己早起,对他来说会不会太为难。
喻文书:“我没难过,我不过是想确定一下,你是否离开了。你我相识也才几十天,我还不至于为你的离开而伤悲。”
“嗬,不至于吗?”微生不知在嘲笑谁:“也许你说的是实话。”
“总之。”喻文书退出去:“你先打理一下自己。”
他将房门带上。
微生便收拾自己的东西。
行路途中。
喻文书忍不住问:“微生,你家中可有妻子?”
怎料微生把右手搭在右边脸上,抚摸着泪痣,很痛苦地说着。
“我娶妻四年,可妻子却是个母夜叉。她三天两头的数落我,还指使我干这干那。我如果不从,她就会打我。可是我这个人啊,喜欢欺诈,又不喜欢吃亏。她一打我,我就会还手,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安全,我只能卷走家里的钱财,连夜跑出来。”他取出自己的手帕擦眼。
喻文书看见他如此夸张,便在心里笃定他还未娶妻。
不过此刻,纵使好脾气如他,也没忍住说了一句。
“你这人真能折腾。”
微生闻言马上停止伪装,面色如常。“真是犀利。”
喻文书:“我这么说你,你作何感想?”
微生向他靠近,神秘地问:“你觉得我会作何感想?”
这人嘴角扬起笑,神态怡然,八成是不会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我想,微生这么洒脱的人,多半也不会在意我对你作何感想。”
“嗬”。微生侃侃而谈:“文书说得不错。每次我一看见你,便会打从心里认为,以你的品性,说什么都会是对的。”
得了,这人又在胡说八道。
微生:“‘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呢?”
拜托,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喻文书抨击着:“还没呢。”
微生:“那你可有心上人?”
本来自己只是想随便问问,谁曾想微生竟会问起自己的婚姻。实话实说,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微生既然都这样问了,话题也是自己先挑起,便回复道:“也没有。”
“嗬,文书心悦哪样的女子?”微生继续问道。
喻文书:“船来了。”他向不远处的一个老船夫招手。
自己心悦哪样的女子?其实自己也不知晓。似乎,自己从未对女子动心,也从未有女子喜欢过自己。
自己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无趣。
微生岑源知道他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眼前的青色背影,轻笑着追上去。
一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船夫将船停靠在岸边。见到两人,亲切招手,热情地问道。
“二位这是要过河,我送你们过去,只收二十文钱,可好?”
喻文书上船,微生紧随其后。喻文书见这船家慈眉善目,便转头看微生一眼,征求他的想法。微生抬头望天,感受到他的目光,与其相顾一笑。
他这是同意了,出乎意料的好相处,喻文书不免赞叹。
喻文书从钱袋取出二十文钱,递给船家:“有劳了。”
老船夫接过钱币,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微生岑源身上。
“嗬,船家如此打量在下,是想让我来划船吗?其实我也不介意。”微生作势往船头走去。
“哎,怎么敢劳烦你。”老船夫抢先拿着桨,划起船。
他一边划着桨,一边扭头,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小伙子长得好生俊俏。”
微生轻咳两声:“谦虚。”那模样明明就神气极了,哪里有谦虚之意,喻文书在一旁暗想。
小河清澈,里面的芦苇顺风飘荡。耳畔传来风声,喻文书闭着眼,享受着一切。
微生蹲在船上,把手伸进河水里,感受这份清凉。
下船后。
“等一下。”老船夫的声音里面带着强迫意味。
两人只能转身。
老船夫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直向喻文书刺去。喻文书哀叹一声,灵活避开老船夫的攻击,并顺手抓住老船夫的手腕,扭动一下。“镗朗”,匕首落地。
微生捡起匕首,递给老船夫一根金条:“这金条老人家且先收下,可解燃眉之急。老人家可别对我们这些路人心生歹念,否则,下次,就不那么走运了。”
老船夫跪在地上,对着微生磕几个响头。“微生公子,你可以杀我,但请放过我的儿子。他还小,求你别杀他。”
微生保持着风度,笑容可掬。他弯下腰,朝着老船夫张开双手。
那老船夫跪着往后退,早已泣不成声:“求您了,放过我的儿子。”
喻文书拉一下微生的衣袖,并对他使了个眼色。微生起身站在一旁。
老船夫并不抗拒喻文书的靠近。
这人一身书生意气,样貌端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于是,老船夫便在喻文书的搀扶下站起来。
喻文书:“老伯,微生并无恶意,他只是知晓您家中遇难事,急需钱财,便想把那金条给你应急。”
老船夫:“微生公子笑了,他会杀了我的。”老船夫抓住他的衣袖,哆哆嗦嗦。
喻文书心疼的道:“他不会。”
喻文书转过头,微生也敛去笑意:“我不会。”
老船夫半信半疑。喻文书从微生手里拿过金条,对他低声说一句,“下次还你”。
“不必了”。微生笑着。这笑容,避开了老船夫。
喻文书将金条塞到老船夫蜷缩的手上。“您收好,给儿子治病。”
老船夫:“我还不起。”
微生:“不必还。”
他站在一旁,不向老船夫靠近。其实他也曾想过去安抚老船夫,怎奈老船夫一见自己就跟见鬼似的。他也不敢笑,“微生一笑,死生难料”的传闻既已成为老船夫对自己的刻板印象,自己便也没必要去解释什么。
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的人,哪怕有一天会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自己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从很小的时候自己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此,他并不在意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一个快活似神仙的人。
他不在意,喻文书在意。
喻文书:“老伯,微生不是一个杀人狂魔,江湖上的传言,可靠的不多。”
微生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随即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