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胜又如何？
武源纪六十九年
潇湘之地
后楚
张家界武陵源
云渺仙宫，大云遮峰
宝峰湖旁二人对弈。
十三纵横棋盘上面，黑棋大势已胜七子。
一袭白袍的苍髯老者面色红润定坐于棋盘一边身姿不动。便是谁来看，都要道一句“世外高人”！只是那老手里面握着的白子不断在手中盘旋不落，举棋……却不定。
云遮峰下黑甲铁骑，黑棋每胜一子便要朝前一步。
白子终于落定，却已入险境。那黑棋再落便又输两子。云遮峰之下数以万计的黑甲铁骑两次踏步之音贯彻山巅……
棋盘另一侧，身着帝王黑袍的青年人将手中一粒刚拿出的黑子重新放回手边青玉棋盒，仿佛给人以喘息的光景。没去看一眼大云遮峰下早已把武陵源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铁骑，而是朝着大云遮峰上四处站立着的一众云渺仙宫白衣门人看着。
那一身白衣象征着武陵源云渺仙宫，都来之不易。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便是身着着那一身白衣就要被整个江湖都高看一眼。可如今，身着白衣的人依旧手握刀剑，依旧眼神坚毅站在山上。那身体却早不比山下金戈铁马结实，总要有些隐藏不了的瑟瑟发抖……
环视一周，回过眉目。看向对面老者。
青年人露出一抹笑容。笑容中没有轻蔑，没有嘲讽，只是笑容而已。
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盘腿坐在那里，青年人用手掌撑着太阳穴。
看看棋盘，对老者问道：“怎么不叫小王棋圣来和我下？”
果真世外高人的苍髯老者，着实比那么一些手持刀剑的白衣门人风骨不少。即便以入败局之中，也依旧坦然。
笑对那青年人道：“你杀气太重，怕是要吓到他。”
青年人依旧微笑。抬起头朝着那白衣门人中一个手持儒剑，抖得最厉害，最夸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看过去。
那柄儒剑在其手中早就儒不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山崖。
带着笑意的眸子重新回望对面老者，是一抹与那帝王黑袍极其适配的杀意闪过。
青年人冷声：“可你胜不了我。”
苍髯老者索性也将手中一直不肯再落的白棋放回青玉棋盒。长吁出一口气，似乎是放松，也好像是叹息……
苍眸远眺漫山黑甲。耳边风里夹着兵刃的碰撞之音……
“可……”重新看向青年人。摇摇头，笑道：“胜了又如何？”
青年人自然明白这话中含义。也确实如此，胜了如何？难道只是这一盘棋便要自己退了这上万铁甲雄兵吗？若是如此，岂不要委屈了自己这一身帝皇黑袍？天下江湖……都在看着。
终于目及大云遮峰下上万铁骑。瞧着那无数迎风招展的后楚展翅虎黑色战旗，又同时握起身边一柄黑红剑鞘的长剑。
剑刃出鞘半寸，展露而出的是其极冰材质的剑身。
“砰！”
闷响之中，剑刃重新归鞘。一团劲风随着剑刃重新归鞘的瞬间盘旋而起，黑红色光芒涟漪般扩散开来。这样的一次简单动作，力量的扩散。不要说本来已经瑟瑟发抖的云渺仙宫门人，便是远在山下威风凛凛的上万铁甲都不禁一阵躁动，远方似有战马惊骇咆哮之音响起……
那黑红色力量的涟漪倒是没影响到那苍髯老者。青年人看着眼前依然八风不动的老人，一字一句：“这局棋。天下，江湖……”
青年人注视着老者，摇头道：“都胜不了。”
苍髯老者看着眼前人，也随之摇头。脸上带着苦笑：“离……”
说了一个字。老者突然停顿，苍老目光注视着那青年人身上一袭帝皇黑袍。不由得再度摇头，仿佛认清了哪一个事实：“钟离欢……好久的时间咱们没能再好好下一局棋。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钟离欢同样看着老者，又低头看看棋盘，这老头儿……好像从来便没赢过自己一局棋。从小到大……
微微点头：“今日来之不易。”
瞧着钟离欢点头。老者问道：“胜了又如何？”
听着同样的问题，钟离欢只把视线从棋盘又放在老者身上，并未作答。
老者继续道：“你虽出身庙堂，却名起于江湖。如今这番，这偌大江湖会如何看待呢？”
“你觉得我在背叛。”
钟离欢话中没有半分的疑问，静静看着老者。那苍髯老者没去回应什么，默不作声，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年轻君主不禁笑出一声。
“偌大江湖……如何看待……”钟离欢重复着老者的话，环顾四周笑道：“到了今日，你是想劝我？世人皆畏江之波涛，俱湖之风波。好像其中的人们都合情合理的要陷于风波之中，可是谁说，这风波……便只可陷而不可定呢？”
看着老者，钟离欢呼出一口气，望着兵临山下的上万铁甲道：“这江湖太大，却终归是江湖。其上波涛卷得江船，可卷得我十万铁骑吗？”
老者听后，只是苦笑。“如若……”
“如若能……”打断老者的话，低沉声音：“便二十万。”
年轻君主脸上尽是决绝，带着不少一条路走到黑的狠劲儿，老者岂会不知劝之无用？可再世外的高人终究是人……不到最后，谁又愿意轻言放弃？
手上重新捏起一枚白子，挣扎似的落入棋盘之中，赢回一子……
老者再问：“那天下呢？世人呢？他们如何看待？”
钟离欢跟着捏住黑子，没有丝毫犹豫，几乎在老者落子瞬间便随之落子。一着落定也一着棋死。白子已是满盘皆输，再无余地……
随着那枚黑子落定，大云遮峰之下的上万铁骑响起冲阵嘶吼，山上白衣门人虽仍是不动却又好像早已乱作一团。
钟离欢没再去看看已然发出轰鸣冲杀上山的上万黑甲，只静静望着山崖另一侧宝峰湖依旧静谧的湖面。
叹息一声。对老者沉声：“江湖、天下、世人。如何看待与我何干？后人如何记录，于我何义？我只要我明白我在做的是对的……”
钟离欢暗紫色的眸子流转出一丝坚毅。
对那老者道：“我不要谁的理解。但我需要你明白，需要世人明白一件事。”
那声音低沉到了冰点。
“锋刃即是正义，铁蹄亦是真理……”
随着声音落下，山下的嘶吼轰鸣已经愈发逼近不少。可那些杂音在个世外高人耳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甚至逐渐模糊。
苍髯老者只是那么看着钟离欢，这孩子不知何时早已不是孩子。不知何时变成如今模样……曾经的优柔寡断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杀伐决断……
又或者……从那时起，从他第一次踏入这武陵源人间仙境的一刻。这孩子……本就如此？
上万黑甲冲杀上山。老者看着那位年轻的君主，那位杀伐的帝王，不由得要回想当年，嘴边只把那个问题第三次说出了口。
“胜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