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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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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宵回到皇宫已经是深夜,见完了梁阑秋之后,一直在等待结果的荆珊等人立马围了上来。

    “哥哥,你们谈得怎么样了?”尽管荆宵的脸色基本上已经能说明问题了,但没听到答案之前,荆珊心中总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荆宵听见声音,抬头先看见门口的“揽月殿”三个字,一时间晃了神。昨天他一心系在今日的交谈上,竟然都没意识到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可是……

    “没成功。”荆宵难过地重复道,“今天的交谈,没有成功。”

    “怎么会?”荆珊问,“他们不就是为了找你吗?如今见你好好的,为什么不肯停下来?”

    “我……”荆宵有些哽咽,“是我没用,没能阻止他们。”

    “不,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孟寒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了他的背,“看他们的规模,绝非一日之功,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能够劝下来的。”

    荆宵抬眸看他,眼中满是悲戚。

    孟寒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阵钝痛,恨不得立刻拉上对方逃离现场,从此再也不管这些事儿了,可冷静下来后又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最终他只能默默叹气,在众人好奇打量又不敢直视的眼光中道:“你先歇会儿,我来说吧。”

    “小宵确实使尽了浑身解数想劝那些人,可他们,尤其是为首的叫赵茂生的那个,简直是……”

    孟寒原想骂上几句,但想到赵茂生也是荆国人,忍了忍还是吞了几个不太好听的词,只道:“又臭又硬。”

    任凭荆宵费尽了口舌,赵茂生始终不为所动。

    “二皇子,你知道大梁人现在怎么称呼我们吗?”他看着荆宵越来越苍白的嘴唇,似乎想早点结束这轮已经没有了意义的谈话。

    “什么?”荆宵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

    赵茂生一字一顿答:“叛,军。”

    叛!军!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锤得荆宵的心生疼。

    赵茂生嘲讽般笑了一下:“可是你知道吗?直到三四年前,他们口中的很多‘叛军’,都还是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

    闻言,荆宵心中有个声音在怒吼,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眼前义愤填膺的赵茂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赵茂生没停顿,继续道:“可是放到现在,我们做的一切在天下人看来都成了‘错的’。”

    “若是我们心中尚有不甘,却又没有一头撞死,那就是为了活下来都不知羞耻了,便错了。”

    赵茂生说着,荆宵便想起方才那个令他愤愤不平的词——摇尾乞怜,也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过他们吗?

    “若是我们安分守己、想过得稍微好一些,那就是数典忘祖、背弃了故国,也错了。”

    赵茂生顿了顿,接着道:“若是像如今这般站起来反抗,那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他们会指着我们的鼻子说‘大梁皇帝对你们多好啊,让你们活命,给你们田种、给你们饭吃,你们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想造反?’,可不更是,错了么。”

    荆宵闻言呼吸一滞,孟寒也跟着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直到扫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好几眼,一颗心才渐渐归了位。

    他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想:这些年,小宵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不,不对,作为荆国“二皇子”的他,要过得还要更辛苦一些。

    就比如现在,他为了让赵茂生他们活下去,不得不再次向自己的仇人梁阑秋妥协。

    而赵茂生等人却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身为王室血脉却失了骨气,只会向对手求饶。

    孟寒越想越难过,不管不顾地牢牢盯着荆宵的脸,似乎这样才能确定对方的存在。

    那边赵茂生越说越悲愤:“可是,到底谁才是叛军?从前的荆国如此强大,而他梁国不过是一介弹丸小国,从来都是他们依附于我们!到底是谁,叛了谁?”

    赵茂生声如洪钟,吼得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

    他所言句句属实,让人无从辩驳。

    孟寒却只顾得上荆宵的感受,气恼地反驳:“可这也不是小宵的错,你对他喊什么?”

    一番慷慨陈词陡然被打断,赵茂生委实有些恼火,不忍好奇这人到底是谁,屡屡打断荆宵的话、还直呼其名,却也不见他们二皇子制止。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略过了这个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放低了音量:“我,我不是针对二皇子,就是陈述事实罢了。”

    “对,你说的是事实。”几句话间荆宵已经找回自己的神智,眨了眨眼,没让对方看出自己真实的情绪,“但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可你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带着荆国仅存的男丁,仅有的劳动力……”

    他抬手指着那些赵茂生身后的那些个头不高的小兵们:“甚至是这些都没还没好好活过的小孩儿,去赴死!”

    “然后留下他们的家人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只能孤苦一生。”

    荆宵的神情吓了赵茂生一跳,对方愣了片刻,然后才固执道:“不!我们不会失败的!”

    胜败且不论,但正如荆宵曾经告诉孟寒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故国情怀也好、身居高位者的狼子野心也罢,无论为了什么,战争一起,最后受伤最多的,唯有赵茂生身后那群懵懵懂懂的“小兵”。

    那些一腔热血,但除却一条命,再也身无长物的普通人罢了。

    荆宵不愿意看见这个结局,冷冷问道:“那样就没有人会死了吗?”

    赵茂生闻言一愣,荆宵以为此人有所松动、正欲继续劝说,却听见对方三言两语结束了谈话。

    “二皇子,你且等着,我们一定能攻下几座城池的。”他对荆宵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却又固执地把话题绕了回去,“到时候再来接你,你自然就相信我们了。”

    说罢,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孟寒难得哀声叹气:“哎,就是这样了,他似乎坚信小宵不肯跟他们走,是因为不相信他们能够成功。”

    只要他们成功了,他们的二皇子就会回去,带领他们重建荆国。

    荆珊听得满脸哀愁:“哎,这可怎么办啊?”

    荆宵没说话,孟寒亦沉默地摇头,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了。

    荆珊想到她家哥哥方才已经见过了梁阑秋,那对方肯定知道结果了,一时间更加忧虑:“那,那个人怎么说?他不会真的出兵镇压吧?”

    荆宵道:“看他神情,似乎并不意外,应该一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了吧。”

    所以从昨天开始,梁阑秋的举止就略显怪异。

    “哥哥,你不是猜测他其实也不希望再起战乱吗?”小姑娘仍不死心,却越说越没底气,“那他会不会,会不会放过荆国的人啊……”

    荆宵沉默地思索,然后道:“不会的,以我对他的了解,短时间内他或许不希望再有战乱……”

    “但若是真的有人危及到大梁的利益,他也绝不会手软的。”

    “啊。”荆珊喃喃一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荆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你别担心啊,凡事有哥哥在呢。”

    小姑娘忧心忡忡,但有荆宵在她又有了些底气:“嗯,哥哥你也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当夜,支走了孟寒,又避开众人后,荆宵单独找到了南柯。

    其实南柯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可孟寒一颗心全都系在荆宵身上,所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情理之中,巨阙依旧没能想起前世的任何事情,但南柯已经比初时坦然了许多,只是他始终维持着这副孩提模样,希望巨阙日日看着他,能觉得熟悉一些。

    此时他费劲地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给荆宵倒了杯水,然后才慢吞吞的开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荆宵已经坐了一会儿,才堪堪捋顺了气:“老实说,我不知道……”

    南柯没说话,静静地等他。

    许久,荆宵才又开口:“其实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对吧?”

    南柯迟疑片刻:“倒也,不全是……”

    “谢谢你。”荆宵笑了笑,感激南柯的安慰,“如今或许只有我以身殉国,才能阻止吧。”

    南柯一愣,荆宵却平静地继续说:“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我不该活着的。我当初若是死了,他们没了指望,或许也就不会今日的祸事了。”

    南柯不知道这话到底对不对,只能沉默地听他继续说下去:“而事到如今,若是真的无法阻止战争,我却只能再次成为梁阑秋要挟荆国众人、要挟小珊的筹码,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从林风出现的那一刻起,荆宵就知道了,或许只有他的死亡,才是破解这次危机的关键。

    南柯猜到他的心思,心下不忍,却有不知道该说什么。

    命运不公,它似乎一直对荆宵很苛刻。

    “我一早就知道这题的解法的。”荆宵停顿下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透露着一丝甜意,“只是我如今有了那么一点儿私心,才会一直对此避而不谈。”

    只是因为想活下来,想多陪陪孟寒。

    南柯叹了口气:“你别这么想,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嗯,或许会吧。”荆宵没有否认,心里却明白不太可能了,“但是,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求你带小珊走吧。”

    南柯皱眉:“你,还是不打算让孟寒知道真相么?”

    “我,不敢让孟寒知道我的想法。”荆宵摇头,他此刻甚至都不敢去细想孟寒那张脸。

    “我们帮过你一次,你也说过会帮我们一个忙,对么?”荆宵从未说过这样要求别人报答的话,此刻却说了。

    “嗯。”

    “所以,如果真的有要我以身殉国的那一天,求你带小珊离开吧。”荆宵恳求南柯,“带她远走高飞也好,让她彻底忘记这一切也好,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就足够了。”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荆宵也没改口,南柯知道这是下了决心、不再悔改了,只得道:“好,我答应你。”

    荆宵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能再求你一件事么?”

    似乎是怕南柯拒绝,他紧接着说:“我可以再帮你做点儿别的,虽然我现在可能也做不了什么了,但我会尽力的。”

    南柯这次没犹豫:“你说就是了。”

    “到时候,求你也把孟寒带走吧。”荆宵再度有些哽咽,“我知道这或许比带小珊走更困难,更耗费精力,甚至是你的灵力……”

    “我求你了……”荆宵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我这辈子已然与阶下囚无异了,可能也做不了什么了,但下辈子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南柯心神一震,这是为了孟寒,连下辈子也许出去了?

    “我,真的不希望他看见,不希望他伤心……”荆宵喃喃自语。

    下辈子的事,虚无缥缈,南柯寻巨阙寻了千余年,若是真帮了荆宵,难不成再寻他千余年,让他报恩么?

    但看着眼前人从未有过的语无伦次的模样,南柯最终没提这一茬,沉思许久,终于道:“我尽力一试吧。”

    荆宵眼中一亮,低下头轻声道:“谢谢。”

    似是担心不够,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南柯。”

    南柯却说:“但是当下看不见,他就不伤心了么?”

    你还能瞒他一辈子么?南柯心道,这不是,自欺欺人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荆宵不会不明白吧?

    谁料,荆宵却道:“会的。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说不定还会怪我不告而别,甚至还会哭。”

    说到这儿,荆宵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说起来,这么久了,我都还没见他哭过鼻子呢……”

    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又消失在了嘴角。

    “日后若是他真的哭了,我却也见不到了……”

    南柯皱着眉看荆宵:“那就告诉他吧,你们一起去面对。”

    荆宵怔怔地看了南柯片刻,但意料之中,他坚定地拒绝了:“不必了,这些罪责就由我一个人来背负吧,就别再让他知道了。”

    “我想要他就这么无忧无虑下去。”

    “他的一生这么长,说不定过个几十年、上百年,他就会遗忘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的……”

    忘了他曾经有一个,叫做荆宵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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