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归途
路还是那条路，心情却不再是来时的心情。
来接荆宵人名叫林风，人如其名，一行一动也快如疾风。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带着匆匆赶着来的下属、驾着马车到了荆宵他们的住所，接众人——主要是荆家兄妹上路。
马自然是好马，车自然也是好车，所以他们一路上走得飞快，不出一天，眼前的景致已经截然不同了。
荆宵一面盼着马儿走得快一些，好让他快点看看北方现在到底是什么境况；一面又盼着马儿走得慢一些，能让他多和孟寒待两天。
正如孟寒没见过这么忧愁的荆宵一样，荆宵也没见过如此沉默寡言的孟寒。
他心知这一切变化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就觉得自己更加矛盾了——既心疼对方肉眼可见的变化，又贪恋那一丝被人记挂的温暖。
巨阙依旧是打马，小豆子自昨日起就被孟寒厌恶，只能与南柯同乘另外一驾马车，荆珊则死死粘着荆宵，半步也不离。
是以，原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现在就只剩下车上这三人了。
不过由于一路上只顾着飞驰，倒还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让他们察觉出这份冷清。
“哥哥。”荆珊到底是没能吃上那碗让孟寒念念不忘的鸡丝凉面，此刻捧着林风派人买来的煎饼，却难以下咽。
荆宵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努力坐直身体：“怎么了？是饼不好吃么？”
荆珊摇头：“不，好吃的。”
饼不难吃，只是她吃不下。
荆宵安慰她：“一整天没吃饭了，就算不好吃，也多少吃一点。”
“嗯，好。”荆珊一面一面擦干净手掰下一块最中心的饼来，却先递给了对面的人，“哥哥，你也一整天水米未进了，你先吃一些。”
中心的饼不似边缘那般硬，荆宵看了看，却也没有胃口。
他原本想说他不饿，话到嘴边又变了：“好，你也吃。”
“孟大哥，你也吃一些吧。”
……
孟寒眼睛睁得像铜铃，不知道正在望着哪里出神。
荆珊提高声音：“孟大哥？”
“啊，啊？”孟寒被荆宵轻轻一碰才回过神来，见荆珊正举着一角煎饼递到自己眼前，他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在同我说话么？”
“嗯。”这回荆珊没同他抬杠，“让你吃点儿东西。”
“哦，我不饿，你们吃吧。”
“好吧。”
这人说不饿，那就是真的不饿了，荆珊把手缩了回来，自己拿着那一角饼慢吞吞地吃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荆宵停下来了，确认对方不再进食了，孟寒才开口唤他：“小宵。”
“嗯，怎么了？”
“你回去之后，到底作何打算？”
昨天当着小豆子那个眼线，孟寒忍住没问，方才仔细想了想，还是得问清楚：“你总说，谋定而后动，不是么？”
有何打算，说实话荆宵也不知道。
孟寒总说他学富五车、说他聪明过人，可是，当面对天灾人祸的时候、当站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再聪明的人也不过是瑟瑟秋风里的一片落叶。
弱小得只能被裹挟着往前走，连最终会飘向何方都不由自己定，又谈何打算呢？
面对未知的力量，再精明谋划也是一场空。
所以荆宵答不出来，只能把问题再抛回去，“你方才一直在发愁的，就是这件事吗？”
“嗯。”孟寒老实道，“能不发愁么？我都快愁死了。”
“小宵，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荆珊饼也不吃了，凑上来附和道，“对啊，哥哥，你给我们说一说吧，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两个人，四只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他们中哪一个荆宵都无法拒绝。
他只得道：“就像昨晚说的那样，努力去阻止，努力劝吧。”
荆珊拧着眉头：“劝？”
“嗯，要么劝那些人。”荆宵迟疑了片刻，“要么，劝梁阑秋。”
“啊。”小姑娘一屁股跌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可是，那些人哪里是那么好劝的啊？”
为了这次起兵，那些人大约是隐忍了三年，谋划了三年。
当初在大梁皇宫里，诸事未定的时候，他们都敢冒险来联系荆宵；如今箭在弦上，又怎么是三两句话能劝回去的？
荆珊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荆宵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愿意细想、不愿意说出来，以为这样就还有一丝希望。
荆宵一咬牙：“那就，劝那个人。”
“哥……”荆珊犹犹豫豫，还是戳破了真相，“我怎么觉得，这比阻止那些人，还要困难啊！”
“是吗？”
“当然。”荆珊说完转头向孟寒寻求意见，“是这样吧，孟大哥？”
孟寒点头附和：“虽然，我并不了解那个狗皇帝，但是我觉得荆珊这回说得有道理。”
得到了支持，荆珊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对，求……劝那个人更难！”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从来没有过的默契。
荆珊忧心忡忡地继续说：“所以，哥哥，我觉得你方才说的两条路，哪条都不好走……”
“哎，我又何尝不知啊……”沉默许久之后，荆宵叹息，“可我，总得奋力试一试……”
“哥……”
荆宵看着他妹妹：“如果我连他们也保不住，那荆国才叫彻底没了。”
“再过个几百年，不，甚至只需要几十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这个国家曾经存在过了。”
荆宵声音清冷异常，丝毫不似往日那般温润：“到时候清明也好、中元也罢，又有谁来给祖先们上香磕头？”
“谁，又来纪念他们呢？”
“哥哥……”这些道理荆珊不是不明白，却还是止不住心疼她家兄长要一次次的，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抗起这么重的担子。
“所以我……”荆宵鼻尖一酸，说不下去了。
“小宵，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绝不阻拦。”要不是荆珊在场，孟寒恨不得抱住他。
“嗯？”荆宵发觉自己鼻音很重。
“孟大哥说的对。”荆珊懂荆宵所想，“哥哥，你也别、不用担心我，我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有后顾之忧。”
荆宵鼻尖更酸了，做兄长盼着自家妹妹长大，却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更不希望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他伸长胳膊，轻轻摸了摸自家小妹的头顶，没再说话。
“可是，小宵。”等荆宵收回了手，孟寒接着说，“你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荆宵心绪起伏，他猜到孟寒的话没说完，却没想到他最终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你试过了、努力过了，可万一还是不成呢？”孟寒直言不讳，“万一两边都劝不下来呢？”
荆宵给所有人留了退路，唯独没给自己留，所以他也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孟寒的问题：“我，没有想过……”
从昨日听闻这个消息，他满脑子想的只有去阻止那些人的行动、阻止战争的发生，甚至还来不及想过万一失败了，他自己该怎么办？
又或者，他想到过，又被刻意绕过去了。
孟寒道：“退一步说，就算成功了，万一那狗皇帝借故又要把你关起来呢？”
孟寒越说越气愤：“我想了一天，总算是想明白了，他非得让你回去，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嗯嗯。”荆珊对此很是认同，也不怕马车外的侍卫们听见了，“狗皇帝肯定没安好心，哥哥你得提防着他！”
“我……”
孟寒直视荆宵的双眼，不让他有闪躲的机会：“小宵，就像刚才说的，你想做什么就按你的想法去做九十六，我绝不反对、也绝不阻拦。”
荆珊道：“我也是，我也是！”
孟寒继续直勾勾地看着荆宵，荆宵没再躲开那道视线，只小声道：“谢谢。”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孟寒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过话，荆宵紧张地问：“什么事？”
孟寒看着荆宵那双好似雾蒙蒙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你试过了、尽力了，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们就放弃吧。”
“应该说，不管有没有成功，你都要随我离开。”孟寒道，“你不能再被梁阑秋关起来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你的病也拖不起了。”
季竹知给的药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的效果，他真的不知道。
“对的，哥哥。”荆珊和孟寒站一头，“到时候我们就向南柯许愿，让他彻底治好你的病，那个破皇宫，我们再也不回去了！”
“我……”
荆宵心中思绪万千，有荆国的百姓、有纷飞的战火、有满手是血的梁阑秋，还有南柯那一夜的话。
但对上孟寒满眼的期许，他突然又舍不得让对方失望了。
“我答应你。”
就再骗他一次吧，荆宵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最后他还是要知道自己骗了他的，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太难过。
“哥哥，你再吃一点儿吧。”荆珊把剩下的煎饼递到荆宵的跟前，“你刚刚没吃多少。”
“这饼不好吃。”荆宵还没来得及拒绝，孟寒先道，“你哥哥他不喜欢。”
“可是，那个侍卫大哥也没买别的，说是不好携带。”荆珊发愁，“这总不吃东西怎么成啊？身体会吃不消的。”
孟寒脑子一转，突然道：“你们待会儿别出声。”
荆宵警惕：“你要做什么？”
“我去给你们买点儿好吃的。”
荆珊问：“可是，这么多人，你怎么去啊？”
“哼，不相信我。”孟寒不满，“你孟大哥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一趟，还不是小事一桩？”
荆宵心中忧愁，只能敷衍道：“是，小石头最厉害了。”
孟寒又道：“算了，还是不去了。”
“啊？为什么？”荆珊又问。
“我不放心你们。”
可惜，小姑娘已经被他说馋了：“别啊，别不去啊……”
“不了不了，那个林风看着也不是好人，我不放心。”
“小豆子不是好人，林侍卫也不是好人。”荆珊小声嘀咕，“合着跟梁阑秋沾边的，都不是好人。”
孟寒没听清：“你悄么说什么呢？”
“没什么，夸你帅呢。”
孟寒道：“虽然是事实，但你拍马屁也没用，我不能把你们扔在这儿。”
“你不担心我哥吃不下饭了？”
荆宵：“……我吃得下。”
孟寒：“担心，可是……”
“小石头，你去吧。”荆宵不想看这两个人扯皮了，拍板决定，“有南柯他们呢，不会有事儿的。”
孟寒还在犹豫：“可那个林风……”
“你快去快回就好。”
“好吧。”孟寒点头，“我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你们万事小心。”
荆宵道：“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