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被雷劈的少年
白景下山了。
被师傅赶下了山。
至于原因？
师傅只说了一个‘滚’。
只这一个字，就足够了。
不是因为自尊，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滚这个字，是在师傅临终前说的最后一个字。
是遗言。
身无分文的白景草草将师傅一把火送走后，穿着满是补丁还露出半截手脚的衣服，下山了。
嘴里还叼着一根草，用来缓解两天没吃饭带来的饥饿。
不过，他虽然穷，却有一把好刀。
一把，形状像竹叶一样的三尺长刀。
刀无鞘，刀身上斑斑点点，看上去脏不拉几。
但它的确是一把好刀，因为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竹取刀。
这名字是白景取的。
他一生最满意的命名。
也代表着他过去18年零五天的人生：跟着师傅砍竹子，编竹篓为生。
能代表一个人前半生的刀，怎么可能不是好刀呢？
所以，白景信心满满地带着它，准备去山下县城找一家最好的当铺。
当了。
起码要当50两！
路过山脚下的那片竹海时，白景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
没有遇到霸占着这片竹林的地主老财。
记得几天前，他还因为挖了几颗竹笋，想要去给快死的师傅补一补伤势。
结果被地主老财带着他家的恶犬，漫山遍野的追。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天师傅很开心，吃到了狗肉。
吃完之后，还回光返照了，紧紧抓住白景的手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但最后，或许是因为十几年的习惯，只让他吐出了一个‘滚’字…
白景想到这，有些怀念的舔了下嘴巴。
环顾四周，没看到带狗来追的地主家傻儿子。
不过却看到了有几个黑衣人，在林间追逐。
白景见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江湖仇杀而已。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需要做的，是保持不动、目不斜视，等他们打完自己离开。
师傅说，这是偶遇仇杀时，最好的保命方法。
白景从小到大唯师傅的话是从，所以一直深以为然。
但他撇了一眼后，还是忍不住动了。
因为被追杀的那个女子的衣服袖子破了，掉出了几个元宝。
师傅的话的确要听，但他已经死了。
白景不觉得是自己贪财。
而是他心里，有着自己的一笔账。
那几个元宝，目测有50两。
而他正准备拿竹取刀去当50两。
师傅又说过：他的狗命，还不如手里的刀值钱…
白景深以为然。
既然那里可以捡到的钱比自己的狗命还值钱，为什么还要保命呢？
捡！
‘沙沙沙…’
竹枝摇动。
身穿紫黑色劲装的女侠，看上去肌肤塞雪。
却伤得不轻。
她一路沿着斜斜的山坡，踩着飘逸的步伐，时不时利用竹子的弹性变向，勉力躲避着身后三人的追杀。
刀光剑影之间，一颗颗竹子就好像韭菜一样，在嘎吱嘎吱声中，不断倒下。
凌厉刀锋，带起的翠绿竹叶，随风漫天飞舞。
有些人，总能将原本美好的唯美，变成血腥的杀戮。
也有些人，总能将原本血腥的仇杀，变成唯美的风景。
当白景绕过这几人，美滋滋地准备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元宝时。
女侠客嘤宁一声，摔在他和元宝之间。
柔弱无骨的身姿像一卷落叶妖娆倒地，还吐出了一口艳丽的鲜血，浸没在丰满的胸口。
不经意掀起的面巾下，是绝美而娇艳的苍白。
实在是我见犹怜。
“奇怪，这人怎么又要绕回来了？”
白景有些疑惑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停下了往前探的手。
身后，脚步声带着贴地而走的刀划过空气时，发出的丝丝风声…
“小子，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其中一个蒙面男子，盯着白景的背影，如此说道。
声音之中，满是戾气和狰狞。
这一刻，白景又想起了相依为命的师傅。
过去十八年间，白景见过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其中大半还是山下的地主一家。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喜欢和人聊天，也喜欢认识陌生人的。
唯独，不懂得怎么开始与人沟通。
因为每当那个时候，师傅就会叫他滚去干活或者练武，不准他和外人讲话…
白景，几乎没有和师傅之外的人，说过话…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内心完成一系列思想活动：‘也许，我应该告诉他们，我只是想去捡钱。不对不对，那钱的主人都出现了，我再去捡钱就属于偷。偷钱，就要有偷钱的样子，不能被人发现。所以，我现在其实是在…抢钱？’
“麻的！这小子当我们不存在！？杀了他！”
蒙面人的耐心，显然没有白景的心理活动那么悠长。
三道人影，两前一后，朝他扑来！
一左一右在前，中间压阵的在后。
这三人精于配合。
即使面对一个浑身都是补丁的破落刀客，依旧保持着武者的谨慎。
白景手中的竹取刀微微震动。
他笑着摸了它一下，温柔而宠溺。
然后闭上眼睛，仿佛在聆听刀带起的风声…
就像，在过去十八年，他在竹林中安静地聆听那些，随着风飘落的竹叶的声音…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快他忘记了一切。
脑海中，就只有那三把劈来的短刀和它们带起的风。
青光一闪，竹取刀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自上而下笔直地斩断了三把长刀的刀路！
最后稳稳地悬在滞后的那名黑衣人的额前。
沉闷的哐当声中，三片被斩断的刀刃，跌落林间。
剩下两柄断开的残刀刀刃，贴着白景的额头，从两侧徒劳划过。
颤抖，而又无力，一如它们主人此刻苍白的脸色…
冷汗，从黑衣人被刀顶住的额头，涔涔而下…
“饶，饶命。少侠饶命！”
白景点点头，收回竹取刀。
满脸认真地看着三名噤若寒蝉的黑衣人说道：
“好的。那你们的命，值多少钱？”
“啊？”
“我师父说，每个人的命，都有价。”
黑衣人们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一个个疯狂外外面掏钱。
很快，白景面前堆了一堆银子、铜钱，还有几张银票。
草草一算，大约有301两103文。
他有些感慨：山外人的命，果然比较值钱。
记得师父曾说过，等到他满18岁之后，就可以安排他去接生意，杀人赚大钱了。
但很可惜，他刚满十八岁那一天，出门接生意的师傅就被人在外面捅了一刀。
跑回山没多久，就挂了。
白景收下钱，朝着三人点点头。
虽然师傅说，杀人，才能赚大钱。
但白景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似乎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杀人，是不对的。
既然钱赚了，杀不杀。
有什么关系呢？
目送三个黑衣人屁滚尿流地跑走。
然后他又转过身，看着地上一脸震惊的女人。
女人…
白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弱鸡一个，应该不值钱。
“你的命，值多少？”
“什，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命，值多少。”
“这位公子，小女子金雯…”
白景双眼开始放空，完全不明她在说什么。
什么公子，松子，梅子，鸭子，小女子？
能吃么？
但师傅说过，今后如果下山遇到不理解的东西，只要保持面无表情就好了。
于是白景冷冷地看着地上自说自话的女人。
金雯渐渐闭嘴。
因为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冷漠的男人。
那淡漠无波的眼神，让她感觉如坠冰窖。
她是辰州出了名的美艳女侠，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玉露仙子，艳名远播，引无数豪杰想要折腰。
平日里走到哪都有一堆狂蜂浪蝶涌在身边，任她玩弄手段予取予求。
这一次，因为意外从某个被灌醉的神秘游侠儿身上获得了某样东西，导致被人追杀。
本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出来一个英雄救美的愣头青。
但事实证明，前面这个穿着破衣服的青年刀客，很明显是在扮猪吃老虎。
‘难不成，他真正的目的，也是要那东西？’
金雯有些气恼和恐惧地低下头。
再抬头时已经换上凄婉的表情，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递给了白景。
“少侠，小女子也是无意间得到这块宝玉，这就借花献佛，献给少侠你…还望少侠饶了我性命…”
白景接过玉牌，看到一面写了个‘北’字，一面有着山川江河的精妙雕刻。
心中感慨了一句：居然比我自己在竹子上刻的，还要好看。
雕刻，是这18年来，白景唯一自娱自乐的消遣。
所以他很喜欢这东西，尤其是背面的精巧图案。
或许借鉴一番后，可以让自己的雕刻技术更上一层楼。
出门在外，怎么能没一门手艺？
于是，满意地收下。
师傅为了让白景知道金钱的重要性，曾对他说过：钱，可以用来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既然遇到喜欢的东西，那么有没有钱拿，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白景善意地朝着金雯点点头，将竹取刀往肩上一架，自顾自走了。
“少侠！敢问你叫什么？”
“白景。白给的白，不景气的景。我师傅说，名字要贱，才能赚大钱。”
金雯脸色一黑：这么敷衍，一定是个假名字！扮猪吃虎又满口谎话，让雷劈死你个混蛋！
突然天空劈下一道闪电，近在咫尺！
“啊！又来！！！”
还没走多远的扛刀少年，被雷霆击中惨叫着滚下山坡，消失不见…
雷霆之威，沛然恐怖。
吓得刚爬起身的金雯浑身哆嗦、面容惨白，跌回了地上发出刺破竹林的悠长尖叫声。
远处，正落荒而逃的三名黑衣人听到尖叫，无奈地摇头轻叹：
果然是个禽兽，好羡慕…
不一会，天降大雨，遮天蔽地，气势磅礴，也掩盖了所有人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