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胡商、心意
他们的到来十分惹眼,原本几位放松瘫着的胡人在互相的交谈中坐直身体,有人离席去了更深的房间。音乐未停舞未止,有位蓝眼的舞姬故意绕到申屠策面前胡旋献舞,巧笼轻袖上似织有金线,双臂翻转间柔纱拂面,银铃轻响掠过他耳边,脚步渐远又回眸邀约一般朝他妩媚眨眼。
这这这…这分明是在勾引少主!淮显生热着脸去看申屠策,却没想到他面色如常,甚至还赞许她的舞姿,礼貌看她走远。
胡姬的方向刚才离席的男子又出现,他老远就做出迎客的手势,蹩脚的汉话说出口,邀请他去里间。
“申屠少主,久仰大名了!”
里间布置更是奢侈,地面铺满羊绒地毯,有一金环穿耳螺髻长卷的胡人穿着随意坐在入乡随俗的塌上取暖,见他进来站起来迎他,亲自为他取来座椅。
他汉话说的很好,不费力气就能听懂。
“今日一见,果然十分亲切。”他身上穿着的长袍两襟相对绣有异色花纹,扶椅的手上戴满金戒宝石,说出的话却十分有大蜀做派,其场面怪异令人冷俊不禁。
“坐,坐!”他再邀请申屠策落座,转身又到他面前:“叫我沙勒曼就行。若不嫌弃,也可以叫我沙曼。”
盛情难却,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好先落座,绿眼黄须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申屠策终于寻空当问:“您这是知道我要来?”
“戎狄陈兵漠北,申屠老将军归京,你若再不来,我也要忍不住主动登门拜访。”沙勒曼正色:“我西域商会众人离故乡路远,不怕权贵就怕土匪,穿越戎狄封锁或许还能留下性命,只怕身家货物尽数落到他们手里,所以犹豫不决,偏安一隅。”
胡商将迢城作为落脚点已经经营数年,看中的不就是此处主人有同族血胤。他们看着申屠策跟着迢城一起长大,危机临近,这迢城几乎交到他手上,此时不与他接触交流,一定会错过良机。
“或许你觉得唐突,而我商会已经默默关注你数年。我们有的是金钱,却无时不刻为是否会丢掉这些钱而担惊受怕……”
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申屠策哪还有不接受他们好意的道理:胡商漂泊他乡没有根基,迢城愿意划一处地给予他们聚居,原本胡商缴纳税收就是迢城经济的重要支柱之一,这次危机他们愿意出钱与掌兵的申屠家合作抗敌,所求也不过是对财产和人身安全的保障。
庞景戎之类的其他势力再努力也无法像申屠策一样轻易得到他们的信任。
“渡过此劫,今后你我就是一家人。”这次合作如果成功,迢城何愁未来。
沙勒曼没有想到与申屠恭数十年互相试探僵持不下的提议就在与申屠策初见就落下定论,他大笑鼓掌,吩咐之前那位舞姬:“多叫几个姑娘,再拿些酒来,我亲自为少主献上一舞!”
淮显生终于快绷不住了,又有美女又有酒,满脸胡子的主人家还要亲自献舞,临时近卫也是近卫,前线还在打仗呢,劝劝少主不要沉溺在这堂皇富丽宫殿似的房间里也是情理之中吧,他紧张的贴近申屠策小声说:“少主…这不太合适。”
今日相处申屠策大概摸清了淮显生性格,不能逗他,看向他安慰点头,礼貌婉拒沙勒曼:“沙老板,北营将士们在前线打仗拼命,既然你我好事已成,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在此逗留享乐。”
沙勒曼一拍脑袋才想起眼前少年白日才斩杀敌军数十人,这样的做派实在算不上尊重,连连道歉:“正是,正是,是沙某不对了!”
他挥手遣散正要上前的美貌舞姬,却不急着与申屠策道别,“我行商数年收藏了不少宝贝,思来想去有一件赠与申屠少主再好不过。”
一个眼神已经有仆从推出一具玄黑铁甲,甲片上下堆叠密不透风,灯光流转隐隐有流光显现,在这样豪奢的房间里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我手下从哪搜罗来的战甲,低调威严,不清楚用何种工艺材料制成,刀枪不可入,少主觉得如何?”
北军被朝廷连年削减开支,迢城营收堪堪维持粮马,申屠策想起裴言:若小叔陋关包围一战着此铠甲,挨上一刀也不至于见骨了。申屠策起身绕甲一周端看观察,也不客气:“甚好,沙老板,明日就送到我府上?”
“不用等明日,今日就行。”沙勒曼见申屠策严肃的深不可测的神情逐渐放开,说话更加随意和蔼,提了另外一件事儿:“中原与我有生意的大商因边关危险许久没来,今天那个卖布匹丝绸的庞家却来了一趟,申屠少主,您要不要听听他与我做了什么交易。”
庞景戎?申屠策确实想知道,顺着沙勒曼问他:“哦?什么交易。”
沙勒曼摸着胡子,胡子茂密遮住唇角,却还能看得出来他奚落的笑意:“庞家丝绸生意做得很好,远销西域利润也高,我因此让他进门,不过他打错了算盘,谷黍梁稻,我们买这些做什么。”
“后来一问,原来是企图以粮草换我宝物,庞家知道西域商会立足迢城无法轻易离开,兵荒马乱之时,自作聪明提点我们捐粮换北军庇护。”
自己赚钱,胡商捐粮,对各方都算不错,庞家计划的三方交易也能达成胡商北军合作,但有申屠策主动拜访,庞景戎那点小心思就不好看了。想起初见庞景戎,他也是莫名凑上来抛出自以为双赢的条件就开始滔滔不绝。庞景戎此人过于在乎小利,心倒不算坏。
沙老板坐在塌上将身体嵌进柔软的垫子里,好像千金不过浮云:“若今后北军缺粮告知我就行,就算千里之外的粮食我也要送到营里。”
不只是没见过世面的淮显生,连申屠策听到这话都快被沙勒曼的土豪之气唬住了,哭笑不得。
估算时间已有一个时辰,申屠策来这里没有告知别人,裴言应该早就回府,他再不回家就该有人要担心了。申屠策带着淮显生告辞,沙勒曼还颇为遗憾:“申屠少主,有机会再来,西域胡旋不止有女子跳好看,舞姿轻盈是比不上,环形急蹴腾踏跳跃这还是得看男人,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
前方带路的那位胡姬掩嘴轻笑,语调轻柔与铃响交映:“我家主人很喜欢您。”
一旁淮显生嘀咕:“又要献舞又说什么喜欢,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
听到淮显生的话胡姬乐开了花,她仍赤脚踩在地上也不拘束,轻盈一跃凑到淮显生身边,裸露的腰肢离他的手只有一拳:“男人怎么不能喜欢男人,不止你们男的,女人也能喜欢女人,不信,你抬头瞧瞧。”
三人已经回到来时路过的歌舞升平处,原本悠扬小调已经变成节奏跳跃的弦鼓,觥筹交错,见有好几对男男女女腻在一起,酒气与暧昧的灯光,熏香与长袍轻纱下的肢体,呢喃细语交织令人脸红心跳。
漠北民风开放于此却不可及,申屠策目光落在一对拥吻的恋人身上,醉深吻躁,唇齿相依间泄露出湿润的轻吟。
他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招呼愣住的淮显生:“回神,走了。”
舞姬嘲笑般轻轻推搡淮显生,可这回任凭她怎么戏弄淮显生都不肯看她,只盯着地面,竭力不去看地上那对纠缠着绑着红绳的赤足。他只能跟上少主的步伐,心中默念:色即是空……
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府门大开,又见到几个胡人。原来是沙勒曼说到做到,这才多久已经将那副玄甲送到府上。而裴言正在问话,察觉他回来,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
“策儿?”
裴言这声策儿喊得明显带有疑问,不止问这几个抬着礼物的胡人,也问申屠策身边那个与他并肩的陌生人。
“去了一趟东街,接触了早就想见的胡人商会。”申屠策带着淮显生上前:“这是淮显生,匿伏一战与我一起埋伏的北军战士,戴将军很看重他,跟着我做一段时间的近卫。”
那可是年纪轻轻统领苍狼骑的裴副将,淮显生晕晕乎乎还沉浸在方才胡人商会的香气里,对着崇拜的将领也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失了敬意,申屠策看他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嘱咐他路上小心叫他独自回去了。
刚才在商会沙勒曼只说赠一套玄甲,胡人们离开,却在前院留下一箱箱别的东西。
“胡商富庶,也许远超我想象……”
光是宝箱外壳已经要在黑夜里发光,申屠策随手打开一箱查看——犀角、象牙、珍珠、玛瑙,还有各色珠宝不要钱似的胡乱堆叠在一起。
“这要是哪个不知情的看到,还以为是腰缠万贯的大商给将军府下了聘礼。”一旁仆役啧啧称奇。
甚至不用那些珠宝,若裴言要与人定终身,只需送他那副玄甲。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怪物从他心底破冰挣扎。
申屠策就像是在黑夜里窥伺的凶兽,在宝石散发的绚烂光芒掩饰下,那对绿眼盯着猎物,明灭不定的幽幽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