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伤兵
起先城内众人还欢呼雀跃,可这批最先退回的将士们中大多是伤兵,轻伤的照看重伤的,场面惨淡,众人见状慢慢的也停下呼喊,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了败仗回来。
“策儿。”裴言身上轻甲被刀剑劈砍的不像样,腰侧尤其。回城前显然草草清理过自己的脸,没有伤口与干涸的血迹,瞧着没有什么大碍。
但他下马的动作明显迟钝许多,战场上无暇顾及自己,看见申屠策盯着他看,只好承认:“腰侧受了轻伤,回城前简单再后方休整过,陋关近城不远有条溪流。”
北营的普通将士和他不同,往往一年回不了几次迢城,虽然先退回来的是伤兵,但谁都不想灰头土脸的回家。
裴言看申屠策顶着疲惫又严肃的神情问他:“你脸色好差。”
“迢城遭遇叛徒侵入,后来审问他们也费了不少精力。”
怕裴言再追问‘也’字何意,连忙催促:“今夜大夫们事重,大家尊敬你,专门派来一位在家里候着,可别让人久等了。”
这位等在将军府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略懂医术”的庞景戎。他身后还跟着医女打扮的莺儿,燕儿跟着郡主站在一旁,仆役点着灯把门,众人翘首以盼,灯火通明,远处看来竟也是热闹。
两人相视,一齐加快了步伐。
裴言身上由战场带来的萧杀之气还未褪,一直到三个姑娘都不自觉退后半步,裴言才慢下脚步停在稍远处对着任别柳肃拜道:“臣裴言见过郡主。”
庞景戎早前就被他吓跑过一次,好像这下才回过神那天像野兽一样盯住他的人就是传闻中的北军修罗,定定站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任别柳心底也不敢接他的礼又往后退,好在身后莺儿燕儿挡住去路才稳住心神没有丢人:“您多礼了,听闻前线戎人卑劣偷袭,裴副将可有受伤?”
“无碍。”裴言扫视几人,与将士们呆久了习惯摆出冷脸,也只有策儿才能无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他只好婉言劝郡主先回:“夜深露重,郡主千金之躯,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卸下甲胄我再正式拜见。”
“这是您自家,裴副将不用如此,是我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原来裴言也是体贴之人,任别柳不好意再在门口与主人家僵持,先一步转身进门:“大家都别站了,快都进去。”
申屠策路过呆滞的庞景戎身边略带无语的拍他后背:“你当真懂医术?一会儿你要给我小叔检查伤口,要是不行趁早与我说了,还来得及去请老大夫来。”
前边任别柳见过的大场面比他要多,冷静下来也不总惧怕裴言,有空帮腔道:“庞公子你可别让我失望,申屠策,哎,策儿怕你和莺儿合伙害人,不敢真让你们去诊治重伤将士们。”
郡主娇蛮改口喊申屠策策儿,申屠策也不恼,只期盼她别把自己受伤的事情说出来。
庞景戎落后众人几步到底没敢跟到裴言身边,几人分成三波,仆役、郡主、燕儿在前面,中间申屠策裴言叔侄俩并肩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是莺儿跟在庞景戎身边。
要是莺儿是小鸟依人紧贴庞景戎落下半步,那任别柳就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着说着早把刚才的僵硬丢到一边:“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将莺儿的头发挽进头巾束成话本里的医女模样,可不能因为庞景戎这个半吊子就连莺儿也一起放置了,策儿刀伤白日里已经医过,不如让莺儿给你换药?”
郡主对除了申屠空以外的事儿看得都门清儿,正到庭院门廊分别处,客房在那头,郡主带着燕儿就拐弯溜走,别了还与几人招手道别:“我和燕儿两个闲人就先走不打扰啦,明天再见!”
听到郡主的话后裴言身体微微一顿,先前外头天黑,看见策儿疲惫还只以为是这几日操劳,用过了脑子,侧头用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一眼看出申屠策左臂异样,脸色突然不好,申屠策就知道他听见这事儿必担忧过甚,只好主动坦白:
“城内叛徒伤人,情急之下未妥善考虑,左臂刀伤,不碍事儿。”
轻描淡写的解释连庞景戎都听不下去,忍不住在两人身后幽幽开口:“少主白日里为救百姓杀了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
谁知裴言听完这话脸又黑了几分,庞景戎敏锐又胆小,接下来的话说的结结巴巴:“已经数日殚精竭虑不眠不休,要是马上昏过去也是也是情理之中。”
要不是手臂受伤,申屠策还真想上前捂住他的嘴。只好抓住裴言手腕,这才堪堪止住眼看就要冲上去揪着庞景戎领子询问细节的他。
安慰的话未说,申屠策脚下虚浮有些站不住,怕是真到了极限,裴言眼疾手快伸手捞过他,避开申屠策伤口环住他腰迹,自己腰侧伤口牵扯的疼痛被自责和担忧占据:“大夫,先进屋吧。”
莺儿在两人身后看得仔细,这位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副将明显自己也有伤。
申屠策果然不愿意反被伤号照顾,拒绝说了不用。
直到回房庞景戎把完脉,裴言才开口问他:“怎么样?”
庞景戎虽然医术不高,但前应后果他都知道,白日里又是亲眼看见申屠策四处奔波,还真是替申屠策感到压力大:“前线战事紧迫,迢城交由他一人,先是派兵增援北军、疏散和组织百姓避难,紧接着碰上叛徒刺杀,杀敌被伤后本就昏厥过一次,醒来又是马不停蹄的奔波劳累,现在事情都有着落,压力减轻,紧绷的身体和精神一放松,此时虚晃脱离,只是身体的自我保护罢了,并无大碍。”
裴言松了一口气。
“我都说了,并无大碍。”申屠策招呼站在一旁的莺儿近前,“莺儿,劳烦你替我重新换药。”
裴言这才令庞景戎上前。
裴言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小几岁,可庞景戎却不敢造次,安分替裴言把伤口重新包扎,嘱托他这几日不要再贸然动作便告辞了。
万籁俱静,只听见自己还未平静的心跳。
每次离开策儿他好像都会蜕变,无论是从前,后来在北营,又或是现在,但裴言却知道要是再这样肆无忌惮的凝视他就会像之前那样再一次过界。
裴言收回眼神苦涩一笑,他想起策儿一遍又一遍告知他所预测的前线战事,而自己则是为了逃避埋头于训练,戎人偷袭,苍狼骑却没发挥丝毫用处。
回城时听到留守迢城的将士们高兴的呼喊,但他带回的这一批伤兵,又有谁认为自己是打了胜仗?当他在城下仰望,对上策儿的眼神时,心中五味陈杂,此时再想想不起究竟是何滋味。
事情的细节他已知晓,天色太黑不好多呆,在申屠策要说出更令他深陷的关切话语前,裴言起身道别,轻阖上房门隔绝开他的视线。
申屠策只当他太累,沾上枕头就贪婪的入睡。
隔日庞景戎一早便来了,借着大夫的身份讨了好,腆着脸巴巴的往裴府带来许多伤药,本身又是经商的,还不忘给府中几个姑娘带些时下新潮的胭脂水粉。
申屠策安安稳稳睡了一大觉后精神很好,踱步到院里看见他的“大夫”被莺莺燕燕包围,脸上竟久违有些笑意。
“庞景戎。”申屠策慵懒靠在廊上,此处是他近日来最爱待的地方,能把园中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姑娘堆里的庞景戎听见申屠策喊他,抛下女孩子们上前来,“申屠少主,你看上去好多了。”
“嗯……多谢你了。”
“分内之事罢了。诶,少主,裴爷没同你一起吗?您伤势并无大碍,多休养便会好,我一早来是为了再检查他伤口,那一刀劈的狠,昨晚我替他换药时还能见到隐隐白骨。”庞景戎关心道。
昨晚庞景戎查看裴言伤口时他一声不吭,并不知道他伤口竟然有这么深,催庞景戎往裴言房间走,边讲:“他对自己不上心,冷暖迟钝,痛觉大抵也是如此。今早换药你再把伤势说严重些。”
既然觉得庞景戎此人能交往,申屠策与他对话也多了些随意,反倒庞景戎诚惶诚恐,听了他玩笑般的话连应好几个是。
申屠策远远坐在一旁看着庞景戎给裴言换药,添油加醋胡说:“庞大夫说了,您伤口颇深,感染风险极大,换药不及时就会加重伤势,头晕发热,危及性命。这几日你多躺着,别再伤筋动骨了。”
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挺不错。
见小叔只是抬起眼皮瞧他一眼,申屠策又把话题转到庞景戎身上。也怪不得裴言忍不住瞧他,不知道是不是身边突然多了好些同龄人,他原本身上带的些忧郁气质的冷漠散开,话也多了起来:
“我看你挺能哄女孩子开心,一大清早提前赶来,怕不是看上府里哪位姑娘了?庞景戎,你小子看着老实心思可真不少。”
庞景戎为裴言换药的手微微一顿,裴言离得近,看到这位大夫的表情明晃晃变了几番,被戳中心事,此刻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红到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