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
虞瓷吃饱了饭，散了三公里路程的步，日头当空，她鼻尖、后背渗出了汗，整个人有些昏沉。
站在路边放缓呼吸，她没有忘记姜应许还在广场等着她，可她不想去了，身体很不舒服，她必须尽快赶回医院。
只是，大中午，时间尴尬，她连个路人都看不到别说打车，倒是一辆骚包的跑车停在了她面前，长鸣喇叭。
虞瓷掀起眼帘，漆黑地如一弯湖泊般的眼眸看向驾驶座。
是击剑社与她交锋过的男生，染了一头张扬的深蓝色头发，他手肘支着车窗，朝她看来，笑容嘚瑟，语气很欠：“喂，看在你是虞熙妹妹的份上，载你一程。”
他以为虞瓷会转身就走，没想到虞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脸色苍白地说：“天佑医院，谢谢。”
“啧，你还真不客气。”说归说，男生还真往那个方向走。
“去天佑医院干嘛？”
虞瓷：“我快死了，赶着去续命。”
男生：“……”
妈的，话题终结者都没她牛逼。
“刚陪你姐姐在双星大厦逛街，知道碰到谁了吗，姜应许，他傻子似的站在那不知道在等谁，你姐姐看见，故意拉着我过去，然后当着姜应许的面，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虞瓷眼也不抬：“恭喜。”
男生觉得他也应该顺道去挂个号看心梗。
“唉，你和姜应许发展到哪步了，需不需要我帮你的忙。”他一贯话多，憋不住，这会虞熙答应做他女朋友，他从头到脚都还飘着。
虞瓷眼眸一凝，视线从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象挪到了男生身上，“你都能查出我的身份，你猜姜应许知不知道。”
男生：“他想知道多容易，但他这人，哼，端着君子坦荡，讲究光明磊落，从不屑干小人该干的事。”
虞瓷疲惫靠在椅背，低喃道：“都是他这样的人，世界大概早就和平了。”
阳光热情洒在车引擎盖，激起一片灿烂，刺眼的虞瓷不得不闭上眼睛，她身体还未恢复整个人又逐渐昏昏沉沉，没了精力，在男生唠唠叨叨伴奏里缓缓睡去。
“不是我说，虞熙喜欢姜应许什么，除了成天笑着张脸，对女生不是笑就是笑，礼貌了些，还有什么，还不如和我谈恋爱，想要星星，我都给摘。不过，虞熙也确实是我女朋友了，哈哈，这还要……”他停在红灯前，眼角一斜，发现人已经没心没肺在他车里睡着了，侧着脸朝着他的方向，秀气的鼻子又挺又翘，十分的美感。
嘿，还真是不见外，就这么毫无防备在一个陌生男人车里睡着。
车子再次发动，抵达天佑医院，他看虞瓷睡得很沉，起了个坏心眼，修长的食指曲起刮在虞瓷鼻梁，拍下照片，发送给姜应许，做完这一切，他哼着歌收起手机，手指点了点虞瓷肩膀：“喂，醒醒，你续命的地方到了。”
虞瓷秀眉微蹙，骤然惊坐，肩膀僵硬，覆着乌发的侧颊渗了些冷汗，点漆似的眼珠浸透了水般闪着晃动的光，她失神看着前方，瞳孔空洞，明显是被魇着了。
男生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她却转向了医院大门，后脑勺对着男生：“我知道有句话，你可能不想听，如果可以换个人喜欢，你还是尽早移情别恋吧，虞熙和你不适合。”
她说完要拉开车门下车，男生快她一步落了锁，拧眉追问道：“什么意思啊，说清楚。”
“这是报酬。”
“靠，你确定是报酬，不是报仇。”
他听不进去，虞瓷第一反应想到的是。
没有谁会在刚追到喜欢的人，转头听陌生人的胡言乱语，做到分手。
虞瓷手指扣着车把，勉强让自己放松呼吸，她从兜里掏出一百现金递给男生：“可以让我下车了吗？”
男生心说，还真把我当司机了啊。
但还是让虞瓷下了车，她脸色看起来实在太难看，很像随时会背过气去。
在击剑社时，明明还很活蹦乱跳来着。
纤细的背影走进医院，男生捏着那纸币，脑子下意识回想她说过的话，怎么感觉她方才是出自真心提议，仿佛提前预料到了结局。
他不知道，虞瓷一脚踏进医院大厅，就昏迷在了电梯口。
…………
姜应许在广场从早上八点，等到了晚上八点。
若不是接到了母亲日常关心的电话，他恐怕还要等下去。
他离去前，不抱希望地给虞瓷打了电话，照旧无人接听。
他好几次翻看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虞瓷睡得很安静乖巧，秀气的鼻梁骨上的手指，暧昧亲昵，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涩痛。
姜应许走向商场停车场，副驾驶位置放着一个八寸的蛋糕，绑着精致的蝴蝶结，他隔着车窗，怔怔看向那个蛋糕，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回过神，坐进车里，发动车子，驶离双星大厦。
在即将抵达公寓时，他又改变主意往家里方向开。
姜应许十点十分才到达家里，老人家睡得早，姜应许的爷爷奶奶已经歇下了，倒是他母亲，留了灯守在客厅，听见院子里的车声，拢了拢外套，走向门口。
姜应许提着蛋糕进门时，母亲温素心开了门，眉眼间似有责备又有淡淡的喜悦：“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提着蛋糕做什么，今儿个家里也没人过生日啊。”
“哦，我……”姜应许想了想，没说实话，“应随之前想吃，我路过蛋糕店，顺手买了。”
“你倒是心疼她，女孩子吃太多甜食不好，以后不许惯着她了。”
她拎过蛋糕，隔着透明塑料壳，心里冒出一丝古怪，这个蛋糕很精美，裱满了粉色的香水百合花朵的表层特意撒上了好看的糖霜，应随虽喜甜，却不喜欢过分的甜，而应许是个细心的孩子，他记得妹妹的口味，从不会买甜分超标的蛋糕。
温素心喜欢烘焙烹饪，对甜点感兴趣，也研究过不少蛋糕款式，家里人过生日，蛋糕都是她亲手制作的，她压下那股奇怪，把蛋糕放进冰箱，关心道：“晚饭吃了吗？”
姜应许是医学生，无论上哪，第一时间总要先洁净手上卫生，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很是赏心悦目，姜应许却想起了虞瓷鼻梁上的那根食指。
姜应许的手在水下，僵了几秒钟，才拧紧水龙头，抽了纸巾擦干，不叫母亲看出半分异常：“您给我下碗面条吧，加点蔬菜就成。”
姜应许错过两顿饭，胃发出抗议，有些抽搐。
温素心亲自动手，保鲜层存放着新鲜的蔬菜和处理过的海鲜，她拿出剔除了虾线的虾，洗过的小青菜，一个西红柿，分别在案板切好后，起锅烧油。
姜应许看着母亲下厨，靠在厨房中岛，左手边有洗干净的水果，姜应许顺手摘了颗荔枝剥皮吃。
许是厨房动静太大，十三岁的姜应随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从二楼下来，走向厨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姜应许，登时瞪大眼睛，高兴地扑过去：“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呀。”
姜应许揉着她发顶，温声道：“有空，就回来了。”
温素心动作很快，不过十分钟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出锅了，姜应许主动端去餐厅，姜应随替他拿了餐具，眼睛眨巴着说：“哥哥，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幸好你回来了。”
“哥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听行风哥哥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对了，赵教授还给妈妈打电话了呢，说让妈妈不用操心着给弄相亲了。”
“女孩子家家的，话怎么这么多。”温素心在她脑门点了一点，“让你哥好好吃饭成不成。”
“食不言寝不语嘛，但现在我又没有吃饭。”姜应随吐了吐舌头。
“真是拿你没辙。”温素心脸上含着笑。
“哥哥，我是不是快有嫂子了。”
姜应许吃着面条，眼睫在灯下，投落一道犀利的弧度，仿佛带着一份意味不明的低落，但随着他抬高眼睑，这种感觉荡然无存。
浅茶色瞳孔是温润柔和的色彩，姜应许笑着说：“你觉得快有了，那就快了吧。”
“你怎么这么敷衍啊。”姜应随嘟起嘴不满到，“你都二十一了，还单身很丢人的。我们班上有的男生，已经交过好几个女朋友，都是因为三观不合分的手。”
十三岁的女孩，纯真可爱，无忧无虑，算不上早熟，但对爱情也有了最初的幻想轮廓。
温素心没好气地说：“那请问，姜二小姐谈过几任男朋友？”
“一任都没有，哥哥没有交女朋友，我怎么敢。”她只差没指天发誓。
这话一出，姜应许和温素心露出宠溺的笑。
……
姜应许留宿家里，温素心上楼准备他洗漱用品，姜应随睡过一觉不觉困，缠着洗碗的姜应许给她讲大学里有趣的事情。
姜应许拗不过她，说了击剑社被人踢馆的事，又拣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了，姜应随怕他口渴，去冰箱找纯净水，双开门冰箱拉开一扇，就看见了蛋糕，惊呼了声，“哥哥，怎么会有一个蛋糕，是你带来的吗？好漂亮。”
她身高不够，不敢乱动，姜应许把碗筷放置沥水架，擦干了手，捏了捏她小鼻子：“晚上头不准吃甜食，会蛀牙的。明早起来叫妈妈给你吃吧。”
“哥哥，好漂亮，你是送给女孩结果没送成吗？”
冰箱壁的寒气凝聚成水珠，顺着白色的壁往下滑，姜应许看着滑落的水珠微微出神，他不明白，应随是怎么看出来。
“给你吃的。”半晌，姜应许关上冰箱门，隔绝了视线与蛋糕的接触。
姜应随才不信，她老成地摇头晃脑：“才不是，这个蛋糕明显不符合我的年龄，而且，上面撒了好多雪一样的糖霜，你是个连甜甜圈都不会买给我吃、生怕我蛀牙的好哥哥，怎么可能会给我买这么漂亮糖分高的奶油蛋糕。”
“妈妈应该也发现了吧，只是懒得管你。”
姜应许双手搭在女孩身上，推出厨房，无奈说：“你将来是准备继承二叔衣钵了是吗。”
“你在转移话题。”
“嗯，是，所以你该去睡觉了。”
姜应随跟着他上楼，站在卧室门口，突然说：“我哥哥这么完美，配公主绰绰有余，谁要是不喜欢你，一定是眼光有问题。晚安啦，哥哥。”
姜应许回到自己卧室，温素心已经准备好了睡衣、洗漱用品，床单被套一星期一换不需要动，在姜应许进来时，拍了拍他肩膀：“有喜欢的人，不要藏着掖着，带回家给我们看看。你知道的，不需要对方家世多么好，长相多么惊艳，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姜应许一整天疲惫的心情，被母亲很好的驱散，他由心地笑着，有几分与家长坦诚的羞涩：“如果她允许的话，我会马上带她回家。”
温素心讶然：“真的有了？”
姜应许从小生活的环境，是干净美好的，也因为他的身份、自身的优秀，从未遇到过不平等的对待。任何社会的阴暗面，他接触不到，可以算是温室里呵护长大的花朵。
温素心很清楚，对于姜应许来说，有好也有坏处。
若是一直这么顺风顺水，姜应许的人生将会圆满幸福。
但若是遇到了挫折，很容易被击倒，并因此一蹶不振。
对于她的儿子来说，只要他爸爸叔叔还在，姜家的声望注定了他仕途坦荡。
感情方面，温素心只能贪心祈祷，姜应许亦能顺顺利利，不遇波折。
温素心是个开明的家长，她向来奉行的宗旨便是顺其自然，也就没有好奇地过多打听，而是说：“老赵说给我听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成想，是真的。”
“是真的，妈妈。但好像，她没那么喜欢我。”这不像是能从姜应许口中说出的话，他自小优秀，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总是信心十足，从未说过诸如此类的话。
温素心以为听岔了，没忍住笑了一声：“哎呦，不会吧，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看不上我儿子，我真挺想见见了。”
随后，她又安慰道：“不过，就算是钞票，也有人嫌弃呢。这么一想，是不是好受些。”
姜应许没有倾诉的习惯，晚上能说出这句话，也是被放了鸽子有些憋闷的缘故，他回：“嗯，好受很多了。”
万家灯火寂静地沉于夜色，明晃晃的车灯如水波在屋子荡漾一圈，炫目的褪去后，房间恢复原有的温色。
“可能是你父亲回来了，我晚上没把他等到，倒是先等来了你。”温素心让他早点睡，带上门下楼。
楼下很快传来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
姜应许去洗了个澡，出来时搁置在床头的手机在响。
原本想先去吹个头发，脚步下意识往那靠近，看清了来电显示，他有一瞬说不清的失落，但还是接了。
“应许，我听少萱说虞熙和大一的学弟交往了，你知道吗？”
姜应许擦着短发，回想起中午，他伫立广场，一个染着蓝色头发张扬的男生搂着虞熙朝自己走来，虞熙主动介绍，是她男朋友。
姜应许当时想劝她不要感情用事，但他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是在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于是抿唇说了恭喜她。
水珠在发尾凝聚，摇摇欲坠，姜应许动作顿在那，很快，水珠啪嗒滴落后颈，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拂到了一丝凉意。
“我知道。”姜应许把毛巾搭在脖颈，坐在了床边。
这回轮到董行风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在双星大厦碰到了。”
董行风纳闷，姜应许好端端去双星大厦做什么，但姜应许好脾气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踩他的底线，董行风很有分寸。
“应许，别人都在传你恋爱了，真有了女朋友，别忘了带给兄弟看看。不过，我比你早也说不定。我打算追求一个女孩子，你也认识哦。”
姜应许：“谁？”
“虞学妹。”
姜应许呼吸一窒，喉咙有些干哑：“你、你怎么突然……”
“不突然。我和她挺有缘分的，我不小心砸碎她手机，她也不小心砸碎我一个，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晚，我和少萱要坐你车，你不是还在解剖室忙嘛，我陪着少萱绕到大学城那边去买奶茶。谁知道一个小孩那么坏，推了把路过的虞学妹，幸好我扶住了，她脚崴了，我背她回的学校。”
“少萱打电话给我时，我正陪人在医务室呢，少萱没和你说吗？”
姜应许心在重重往下坠，仿佛怎么也喘不过气，他说：“她只说你有事，暂时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我追人虽说有经验，但虞学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行动，送东西她不要。要不，请她吃饭看电影？应许你觉得呢。”
姜应许：“你喜欢她？”
“喜欢啊。”回答的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虞瓷招惹了他不够，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的好朋友，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不合适，她……”
董行风说：“应许，我难得想追个人，你就别打击我了。”
姜应许怎么能说，我不是在打击你，她是我女朋友。
他捏着手机，深吸一口气，说：“我今天有些累了，先挂了。”
“喂喂？”董行风望着被挂断的手机，觉得姜应许怪怪的。
姜应许吹干头发，熄灯躺下后，依旧没什么睡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中枢神经横冲直撞，过了很久他才迷迷糊糊地陷入到梦境中去，亲吻，眼泪，疼痛在意识深处交织，构成一幕幕暧昧模糊不清的画面。
女孩的笑容，女孩的眼泪，言语放肆挑逗，那一枪打在耳垂带来的激烈的痛感，她坐在他身上柔软示弱，呼吸轻喘，柔声低泣……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姜应许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盖着薄被的躯体渗出了薄汗，裤裆濡湿一片，姜应许起身去冲了个冷水澡。
再出来时，他手上是洗过的内裤和睡裤，他房间有烘衣机，姜应许按开开关，盯着运行的机器，思绪万千。
姜家是个较为保守的世家，教育小辈要坦荡、端正、谦恭、负责。
姜应许身边的同学朋友把恋爱、上床当做家常便饭，当成炫耀资本。也经常劝姜应许不要那么克己复礼，说他条件那么好，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大把大把排着队等他挑。
董行风高中时也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不外乎热恋上床，冷淡分手。
姜应许高中时期，班级里的课桌抽屉，每天都被情书堆满，男生们无不羡慕他，有女生当面表白，男生们跟着起哄。
一些男生也许会受气氛影响，而顺水推舟答应和女生交往，姜应许从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虞瓷……
虞瓷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仿佛是他二十一年来，克己复礼过头，衍生出来的叛逆、又或者是心魔。
叫他心甘情愿沦陷。
他以前觉得，恋爱的步骤，是从心生喜欢开始，而后是确定男女关系。
再是亲密的牵手，接吻。
等年纪合适，订婚、结婚、上床。
可他遇到虞瓷，所有顺序被打乱。
还是陌生关系，他把人带回家，接了吻。
而现在，他想要得到她，想得心口发疼。
梦境里，她双手被他紧缚难以挣脱，被他欺负的眼角泛泪，咬着嘴唇低吟，看起来可怜极了，也美极了。
肆虐的快感，翻涌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的傲骨碾碎。
姜应许忽而靠着墙，仰着头呼吸，竭力忽略身体里的躁动，俊美温润的脸，因着昏暗的光线，稍显阴柔。
他怎么能做这样荒唐、逾越的梦。
象牙白的肌肤，从脖颈到面颊，红的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