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放
何肆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筷子,几乎是杨宝丹一人风卷残云之后,何肆跟着肚皮滚圆的杨宝丹出了酒楼。
耳尖的他听到有人细声说话,“哟,哪家的小娘子啊?挺着个大肚子还出来抛头露面的,那小男人也不知道扶着点,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何肆面色一滞,却也体贴问道:“大姐头,你吃了这么多东西,现在还能骑马吗?”
杨宝丹摆摆手,“不能了,不能了,至少等我先溜溜食。”
何肆本就打算这一日都由着杨宝丹玩乐,倒也不急,好像一路走来,他自己也时时刻刻紧绷着,就没安逸过,以前身体有气机撑着,加之吞贼魄入血,不觉五劳七伤,几乎就是有用不完的精气神。
可现在不行咯,没了气机傍身,他也就是个残病秧子。
何肆想着,不如今日就给自己松松弦,反正也是在县城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需要提防吧?
何肆笑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今日都听寿星安排。”
杨宝丹闻言眼前一亮,挥手道:“咱们去瓦子!广陵的勾栏瓦舍才是天下最正宗的。”
自诩从不去瓦子的何肆自然再一次破例了,去瓦子消遣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回甚至都不需要杨宝丹软磨硬泡。
两人打听一番,去了位于城北的瓦子,刚好也是顺路北上,听说那里有勾栏十三座,最大的便是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和象棚,拢共可容纳千人。
而每个勾栏的演出是从早上一直演到晚上,春夏秋冬,全年不歇。
花了不少脚程,二人抵达北瓦,这一看果真就人满为患,这些看客真的不避风雨寒暑。
腰棚中的座位是没有站席的,每个看客都有座位,先到先得。
他们这晌午来的,自然是没了座位,直接花钱上了供奉梨园神的神楼,除了那一座神龛之中供奉的高不过一尺的黄袍少年神像,便是设置了诸多的席位。
现在刚好在演绎的曲目是《封神榜》中的斩三妖桥段。
何肆却是震惊了,原来勾栏瓦舍,是这般素的啊?
不该是青楼窑影吗?
他这个呆子,哪里知道青楼是青楼,勾栏是勾栏。
不过要是有心寻找,几个窑子还是有的,毕竟烟花罗网,何不住在?
你方唱罢我登场,斩三妖谢幕之后是杂剧《四声猿》中的《玉禅师翠乡一梦》。
讲述了一个玉通和尚持戒不坚,却被临安府尹柳宣教设计破了色戒。他出于报复而转世投胎为柳家的女儿,又堕落为妓女败坏柳氏门风,最后经师兄月明和尚点醒,大彻大悟,重新皈依佛门的故事。
相比于斩三妖,这《玉禅师翠乡一梦》何肆却是真真正正听入了迷。
欲语还休和淋漓尽致相矛盾,唱戏的角儿倒是不露骨,但是戏词是真直接啊,大胆演绎,香艳无比,听闻那一句“不瞒老师父说,旧时我病发时,百般医也医不好。我说出来也羞人,只是我丈夫解开那热肚子,贴在我肚子上,一揉就揉好了。”杨宝丹当即羞红了脸。
之后的“数点菩提水,倾将两瓣莲。”杨宝丹直接捂住了耳朵,若是何肆不在身边,她还少些矜持。偷摸儿打量何肆一眼,却见他听得入迷,好似沉溺其中,杨宝丹心道,“就知道你是喜欢女子的……”
听完两段戏,已是快到申时末,杨宝丹脸庞还红扑扑的,何肆却是安然处之。
脑中回荡玉通和尚最后的一句话“师兄来西天一场,用金针拨瞳仁一双。止拈撮琉璃灯上,些儿火熟黄梁,些儿火熟黄梁。”
倒不是说什么何肆心思澄澈,透过现象看本质,而是何肆根本就不懂什么男女之事,自然是心无旁骛,听得真谛。
他虽是个瞎子,脑海之中却是浮现出玉通和尚两世轮回,从僧到俗,从男到女,最后大彻大悟,重皈佛门的救赎。
何肆莫名就联想到了自己贪血食的恶堕业报,好像冥冥之中得到了一些指引,空花阳焰,并不真实。
当时就好像有高妙梵音在自己耳边申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何肆陷入迷惘,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这股感悟叫他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不需要看见与摸着儿,需要的是他的“放下”。
腰间大辟忽地一振,何肆不假思索,几乎是完全遵循本心地握住刀柄。
何肆那闭目的瞽目睁开,不言不语,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不放。
杨宝丹见到何肆睁眼,一双不知何时转为鲜红玛瑙剔透之色的眼眸空洞,像是镶嵌的两颗宝石,不禁心悸,后退一步,只觉有些寒意,她轻轻呼唤道:“水生?”
何肆松开刀柄,大辟沉寂,他本身也是沉寂。
杨宝丹担忧道:“你没事吧?”
何肆摇摇头,赧颜一笑,“只是有些饿了。”
杨宝丹疑惑道:“可咱们不是午后才大吃了一顿吗?”
酒楼之中,她一人大快朵颐,吃得欢快,却是当何肆也吃了许多。
何肆没有回答,他的饥欲,可不是几道人间烟火珍馐可以填补的。
他道:“大姐头,咱们走吧,今天看样子要留宿城中了,不然要犯禁。”
杨宝丹点点头。
二人出了北瓦,瓦舍夜不闭户,只要宵禁之后依旧营业,但是不准再由人进出,何肆与杨宝丹步调稍快了些。
杨宝丹体贴道:“既然饿了,要不就先去吃点东西?”
何肆点头,对着杨宝丹说道:“大姐头,我就去吃点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杨宝丹隐隐猜到何肆说的吃东西是什么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缄口、点头。
何肆右手按住大辟刀柄,往一处小巷走去。
姬粗站在小巷之中,没有兵刃,看到来人倒也不表露惊诧,他身后还站着十二个弟兄。
“小兄弟倒是好生敏锐的感知。”
何肆只是问道:“有何仇怨?”
“无仇无怨,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姬粗咧嘴一笑,既然对面文绉绉的装相,他也就如此回道。
何肆微微歪头,蹙眉,“六品?”
姬粗啧啧称奇,“你这未入品的小子倒是有些眼力见啊,是想花钱消灾吗?简单,倾其家当,定能叫你如愿,因为鸡爷我就是冲着钱来的,本来倒是想等到宵禁之后再动手的,现在倒是好了,劫了你,和兄弟们分了钱财,大家去瓦子消遣,我知道几处窑子,咱们干到天亮。”
何肆面不改色,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霸道真解发出了些许掠食意向。
很小,小到几不可闻。
这样的六品,大概也是武道入品之中垫底的存在吧,境界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只能衡量自己,不能与人相提并论。
就面前之人而言,十个栓一块儿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一个造反的赫连镛。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何肆出刀了,没有半点气机,“那你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