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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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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炎禧元年,五月廿二,晚些时候的大离京城,里九外七城门大开的第十天。

    京城内外于子时伊始,众门锁钥,断绝往来,非准不可。

    幽都四楼二洞在天奉府下盘根错节,几十处出口却是无有门户,还能由少量武人出入。

    京城外城竟然比十日前,多出了近五万人丁。

    新帝陈含玉对此并不意外,如今天下大乱,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往京城里钻,连带京城外城的地皮都变得寸土寸金。

    一拨人想方设法变卖祖宅就要逃出京城,一拨人却是想要涌入京城避难。

    陈含玉正是借此机会,在京城中完成了一波换血,保持内部安稳。

    是夜,月色纤柔,繁星漫天。

    外城月癸坊墩叙巷何家的大门又是一次被敲响,此时已是深更,马上到廿三子时。

    何花何叶两姐妹同睡大盘炕上,何叶难得睡得安详,没有被噩梦袭扰,何花觉浅,听闻到动静便醒了。

    她和衣起身,都到门前,没有开门,而是小声问道:“谁呀?”

    “你是椒月吗?”屋外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女声,不答反问。

    何花听闻这个极度陌生的名字,忽然倏然一色,后退一步,眼眸闪动。

    这也曾是她的名字,四岁之前,她就被父母叫做李椒月。

    四岁那年,她随着契父何三水离开了家乡顾安县,来到了这距顾安县近百里之遥的大离京城附郭的临昌县。

    何花面色一变再变,眼中如同藏着两头惊慌失措的小鹿。

    终于她长舒一口气,抚平心神,取了门闩,打开房门。

    夜色昏暗,虽然最近一次见面已是三年之前,可何花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之人。

    她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更显苍老了些。

    那一个本该遵循血缘脱口而出的‘娘’字,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椒月……”妇人风尘仆仆,尽显一脸疲意,在她身旁是一个有些木讷的汉子,一张老农脸,饱经风霜,满脸皱纹,此刻有些局促不安地搓揉的粗糙的双掌。

    汉子看着比何三水要老上一轮多,但他真实年龄其实不过四十。

    他俩背后,藏着一个少年,其实也藏不住,因为他已经比父母高出半个头了。

    妇人脸上带着讨好和谄媚的笑容,这更让何花觉得她疏远。

    妇人背过手去,拉扯出身后少年。

    十五岁的少年身材高挑,比何花高出一个头来。

    妇人推了推他,少年有些忸怩地叫了声‘姐’。

    这是何花的胞弟,名叫李舒阳。

    三年未见,这个弟弟长高了好多,几乎是像南方竹笋一样蹿了个子。

    “娘!”何花转过身去,高呼一声。

    “李叔一家来了!”

    刚想答应这声‘娘’的妇人脸色一僵。

    原来不是在叫她。

    也对,十三年前,家贫室空的两口子因为养不活起两个孩子,在一番极为艰难的权衡之后,便狠心把这块心头肉过继给在京城做捞阴门活计的何三水,给他那刚出世的带把的孩子做待年媳。

    何三水出了二十两银子,从那时起,无论从法理还是伦常上来说李椒月都已经不再是她们的女儿了。

    里屋传来应答之声,何花却是没有让出门路,让“自家人”进来。

    她现在姓何,不姓李。

    门外的一家三口此刻都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自处。

    看似面子薄,其实是个自来熟的李舒阳更是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像个猢狲。

    他们脚边放着大包小包的行囊,如今这日子,京城内外锁门在即,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探亲的,就算真的只是探亲,那也就只能进屋喝杯茶水立刻就要马不停蹄地返程了,否则再耽搁一下,等子时一到,城门立刻锁钥,就再回不去了。

    沉睡之中的何叶被姐姐这一嗓子给喊醒了,她坐起身子,茫然地揉揉眼睛,没有掌灯的黑屋之中,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她的睡相一直不好,故而此刻衣襟敞开,露出里头淡色的葛布肚兜。

    夜色之中,倒也看不清楚,李舒阳却是一眼就看到了炕上的何叶,不仅看到,还看得真切。

    在顾安县老家从未与女子言语过的他赶忙避开目光,想着非礼勿视,可那一抹露出的光洁春光却是好像印在脑海之中,怎么都挥之不去,叫他又不禁用余光偷瞄起来,显得有些鬼祟和羞愧。

    “那应该是何叶吧?三年未见,变化真大啊,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呢。”

    李家与何家有些远亲,但早三代就在五服之外了,属于极刑株连都清算不到的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李舒阳忽然就想入非非,自己姐姐都能嫁给何肆,那何叶……

    里屋的开门声打断了李舒阳的思绪,何三水披了一件单衣,边走边穿,大声招呼道:“老李,你们怎么来了?”

    名为李哞的男人有些难以启齿,妻子马念真用肘子轻轻顶了他一下,见他还是蹦不出个屁来,就自己抢先说道:“三水哥,我们这不是惦念念着孩子嘛,就想来看看她。”

    何花面色有些不自然,过继到何家十四年,亲生父母从未来过京城探亲,即便只是八十里的路程,安步当车也就满打满算两日时间。

    怎么一听说要打仗了,就要举家来京城探亲了呢?是一家三口都太想她了,挂念她的安危吗?

    何三水瞪了一眼女儿,怒道:“还傻杵在那里哪里干嘛?还不叫你叔叔婶子进来?”

    何三水这一声叔叔婶婶叫得理所应当,半点不觉得难为情。

    何花听到父亲的话,不知为何心里安定下来,这才让出身位,叫李家三口进门。

    何三水掏出火折子,捻了捻灯芯,点燃油灯。

    屋中顿时明亮起来。

    一家三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进了屋,何叶迅速穿好衣服,让出了盘炕堆东西。

    齐柔也是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片刻之后,八仙桌上挤满了七个人,就差一个何肆就满座了。

    马念真赔笑着说道:“这大晚上的,叨扰三水哥一家休息了,真是罪过。”

    女人读过几年书,不像丈夫那般目不识丁,她年轻之时也是财主人家,家中本来有些田地,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了。

    齐柔笑道:“哪的话啊,你是何花的生母,来看看她也是正常的。”

    何花却心说这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是有些聪慧在身的,这时候来京城,可不就是为了趋吉避凶吗?

    七人围着一盏油灯,屋中无风,几人都不说话了,可闻喘息。

    就是这一点儿鼻息,竟然摇曳灯火。

    七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四壁上,也是微微颤动。

    灯火在颤动,也是有人在颤动。

    何三水叹了一口气道:“妹子啊,有什么话咱就开门见山地说吧,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弯弯绕绕、藏着掖着的。”

    马念真讪笑一声,终于是流出一些情真意切,竹筒倒豆子道:“三水哥,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我们住的离京城近,也是早几日就听到了消息,本来想着好歹是在京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但我家那口子你是知道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胆子却是像针眼那般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最近村里也不安宁,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还有人偷鸡摸狗,趁火打劫,我们两口子翻来覆去想了好久,还是决定带着孩子来京城投奔三水哥你,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何三水一言不发,面色沉静,他不是傻子,这番结果也是早有预料,若非心中有了计较,他也不会叫何花放他们三人进屋,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安置这一家三口。毕竟家里只有两间房屋,连何花何叶都是挤在一张大盘炕上。

    一家之主的何三水不说话,何家也就没人敢开口,何花不知自己如何作态,脑中有些空白,只是放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攥着拳头。

    终于何三水沉声说道:“她婶子,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何花本来就是小四未过门的妻子,我们两家早晚也是姻亲,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传出不知几人的舒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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