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雷雨晦暝
联想到那“文业砚田,种玉蓝田”八字谶言,父亲为两位未出世的哥哥取名为苏文业和苏星田。
可时间越久,母亲的肚子越大,父亲的眉头却越拧皱,因为母亲的肚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怀有双胞胎的样子。
果真到了孩子呱呱坠地之时,自然只有一子诞下,另一子并未夭,而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父亲对此大为疑惑,母亲却是释然,对一个莫须有的孩子的出生与否,倒也太过计较,也是无法计较。
孩子取了兄长的名字,叫做苏星田。
可没想到哥哥苏星田先天迟慧,甚至还患有离魂之症,从他懂事能言开始,学文不成,习武不就,却一直说自己有两个身体,明确感知有另外一个自己就在不远处,行走坐卧,全都跟着,但“他”绝不说话,一声不吭。
直到苏星田六岁那年,顽皮的他上树捕蝉,不小心掉落地上,头朝下脑袋磕碰一下,他忽然就性情大变,判若两人,口口声声言说自己是哥哥,是那从未出生过的苏文业,说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被自己那恶毒的弟弟给吃掉了。
之后那名居无定所,游戏四方的方士又至,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父母对此都三缄其口,讳莫如深,苏灵慧并不知晓。
(设定其实是个嵌合体,双重人格,不是什么宿慧,这世上的宿慧还没有烂大街呢。)
当时苏灵慧不过还是个襁褓之中婴孩,从她真正记事起,自己就是有两个哥哥的,只不过这两个哥哥有些特殊,就只有一具身体罢了。
文业哥哥是武学奇才,如今不过二十弱冠,已经快要踏入五品偏长境界了,若非是他所图甚深,要将十八般武艺中的三长两短皆入偏长,此刻也早就是五品小宗师了,而且文业哥哥平时出来机会相对少些,不苟言笑,对她甚是严苛,总是一脸不假辞色,他真正习武的时间,即便不舍昼夜,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年。
星田哥哥就是个单纯的读书人,几乎可以说得上百无一用,但他却连做学问一事都不算上等,经过多次岁科两试,连个廪生都没中,不过星田哥哥生有一颗侠义心肠,为人乐善好施,在蓝田之地素有善名,他出来的时间相对多些,对自己也是极好的,但不知为何,他和文业哥哥明明是共用一具身体,但他俩的武道却并不相通,不说气机完全无法调动,就连六品力斗武人那实打实的体魄落在星田哥哥手中都格外羸弱,虽不至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也只是常人的范畴。
折江之中,何肆想着最后一刀该用什么招式,是野夫借刀,还是继续使用压胜白龙的连屠蛟党?
何肆也明白刀客使刀若是犹豫一下,当即便落入下乘。
但他没有办法,又不是一刀之后引颈就戮了,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以阴血录和霸道真解在水中搜罗一些还未和白龙收回的散兵游勇,化作气机归流,可惜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太需要气机了,对他而言,气机其实就是血食。
何肆气机涤荡,波撼江底,以其自身辐散开去,层层叠叠,好似擂鼓鸣金。
水中一条条血蛇游弋,化作蛛网缠绕,不像刚才那般以身饲虎,他全身心抵御之下,血气也不是白龙可以轻易吞食的。
何肆无法思虑太多,血食这东西,白龙要还,他不愿还,索性二一添作五,他的霸道真解也不是吃素的,比比看谁先吃了谁。
水中的虺蛇鱼虫,鼋鳌虾蟹,游离不及,纷纷身体炸裂开来。
霸道真解的宗旨就是天生万物以养人,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乃是为我,与“息天下而奉一身”的霸道不谋而合,是故称作霸道真解。
何肆以阴血录为虎作伥,想着配合霸道真解将水中鳞介鱼鼋尽数吞食,应该也能凑出一颗半颗当量入品武人的血食。
虽然还是不够再多出刀法,只能是壮一下刀势,不过用作连屠蛟党,施展两个变式倒是足够了,下剔上,上剔下。
霸道真解全开,何肆一头乌发转红,水中飘摇,好像小说里的赤发鬼。
何肆吸食收拢半数血气之时,忽然停住动作,脑中闪过一个大胆且荒谬的想法,天马行空,不经之谈,但却不妨一试。
以他自身为中心,气机翻涌,层层波动,之前被他气机炸裂屠戮的无辜鳞介,本就晕染一团团血红,在这翻江倒海翻涌之下,更是使鲜血染红江水,混为一谈。
既然阴血录的主旨就在“搬血”二字,那就将以自己为中心大半的江水都变成稀释过的鲜血吧。
同样也是搬血,何肆身处稀薄血水之中,阴血录运转,何肆勾唇一笑,他猜对了。
气机施展当即有了介质,不再那般阻涩,客场变为主场,何肆仿佛游鱼水中。
何肆忽觉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再没有时时刻刻分心应对那水中压力。
天魔外道,真的可以水陆行空!
他抽出大庇,水中亦可闻声,刀罡绽放,他要以这样一刀缠斗白龙。
他决定用连屠蛟党。
连屠蛟党虽然变化简单,却是最适合走刀对群,换言之,也适合乱刀对单。
何肆必须寻找机会脱身,他听杨宝丹说过,钱业会馆也是广陵道上的庞然大物,可能隶属朱家分支一房,所以他有理由相信,此刻的远浪宝船之上,一定还有入品的武人。
武人对何肆来说,就是上好血食,要求不高,入品就好,是在不行,有些体魄和气机的未入品也能将就。
的确是何肆饥不择食了,到时候,就算是无辜杀人,那也没有办法的事,他需要血食。
他的性命是性命,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没有贵贱之分,但何肆只为自己的性命求全,虽说有心作恶,却也是无奈之举。至于杀业,自然应当背负,但他死后定不至于落入阿鼻地狱,因为他修落魄法,死了就是真死了,魂飞魄散,无法堕入地狱,也无法受苦赎罪,更是无法投胎转世。
何肆心下意定,再无困惑,脑中没有更多想法,任由本心出刀。
意是胸中刀,刀是手中意。
连屠蛟党一出手,刀罡灿烈,殷红气机一涨再涨,有十余丈。
少年仗刀求死,师爷说是错的,应该向死而生。
刀罡下剔上,泛起浓浓淤泥,污秽白龙视线,这一刀,掩冉水草,纷淤骇石,披靡、偃倒,势若无可匹敌。
白龙竟然发现自己不能够调动这份血气,它心中略微忐忑,大吼一声,犹如戛铜。
自下而上,传至江面。
江面中心涟漪层层密密,好似绽放出一朵水莲花。
水珠悬浮而起,逸散成雾。
蛟龙吐雾,蜃景迷蒙。
宝船虽然已经驶离江面中心,却依旧被蜃气笼罩。
沿着船舷一路走到船尾的杨宝丹再也看不见一丝景象,她双拳紧握,抿唇发白。
只有她才知道何肆如今面对的是何等存在。
是神话志怪之中常有提及的龙。
龙兴云属,雷雨晦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