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谈宴是整个小说世界的男主,他优秀耀眼,即便有那样一段难堪的过去,依旧闪闪发光,舒意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他吗。
舒意低着头,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微红着耳朵的谈宴。
谈宴垂着脑袋,抬手揉了揉头发,不知道写些什么,即便平日里语文写作文能拿到高分的他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东西才合适。
祝福?太俗气。
期望?太老套。
好像写什么都不够表达自己对舒意的喜欢。
谈宴大大咧咧地伸着自己的大长腿,靠在椅背上,难得有些挫败,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最终提笔认真在上面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你的地址。”谈宴说。
舒意刚好写完,抬头看向谈宴,“我的地址?你要寄给我?”
“不然?我没有想写明信片的人。”
舒意会心一笑,“那好,我把地址写给你。”
即便她收不到那张明信片。
谈宴背对着舒意站在书店收银台前写寄信的地址,转头看了眼舒意。
舒意正在看贴在背景板上的自己的明信片,谈宴扫了眼,不过是两句规规矩矩的祝福话术。
舒意居然不给他写明信片,小气鬼。
写完地址,谈宴一言不发离开书店,舒意在店员的提醒下急忙追出去,“谈宴,等等我啊!”
怎么一个伤员还能跑那么快,舒意嘟囔着。
昨天给谈宴处理伤口的时候舒意就看到了,谈宴的右手腕上没有伤疤,这说明谈宴并不是在这个阶段自杀的,那是能是什么时候,又能是因为什么。
舒意想不通,她追上谈宴,拽住了他黑色衣角的下摆。
谈宴被迫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捏着他衣摆的手上。
白嫩的指尖和黑色的布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谈宴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这双白嫩纤细的手一点点脱掉他的衣服,让他在清晨四点就不得不爬起来用冷水洗澡,直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没睡好。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暴自弃般开口:“走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妥协了。
谈嘉和就读的是私立小学,虽然每学期学费贵了点,但胜在安全,教学质量好。
下课铃一响,穿着同色系校服的一群小朋友迅速站在空旷整洁的操场上排排站,依次按照班级走出校园,再由家长接走,谈宴把手中的接送证亮给保安看,这才接到了谈嘉和。
小朋友长得和谈宴小时候很像,一双大而亮的眼睛和微微鼓的双颊,像是可爱的仓鼠,谈嘉和牵着自己哥哥的手,书包被谈宴接过去背上,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哥哥,又看看了舒意。
谈宴走在马路边,把舒意和谈嘉和放在马路内侧。
谈嘉和看着自己依旧很酷的哥哥,又看着自己依旧很酷的哥哥时不时偷偷看两眼旁边的姐姐,想了想伸手小心翼翼牵住了舒意。
舒意愣了一瞬,然后就回握住了谈嘉和。
走流程般询问谈嘉和;“你好,我叫舒意,早上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可以,我叫谈嘉和,嘉奖的嘉,和谐的和。”
谈嘉和认真地说。
舒意点点头,笑着回答,“真是个好名字呢。”
谈嘉和咧着嘴笑笑,话也多了起来:“我哥哥的名字也很好,宴会的宴,我们老师说宴请四方来宾,有种海晏河清的壮阔。”
谈宴嗤笑了声,“你知道海晏河清怎么写吗?”
谈嘉和的确不知道,他摇摇头,“但是,哥哥的名字就是很好听。”
像是怕舒意失落似的,“姐姐,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舒意把自己买来的小面包拆开递给谈嘉和,“知道了,给你买的小面包,吃晚饭前垫垫肚子。”
谈嘉和看向谈宴,得到肯定后这才松了牵着谈宴的手接过面包,“谢谢姐姐。”
“不谢。”
三人吃完饭回到那个狭窄的公寓,舒意看到被自己放在客厅上的诗集,似乎被人翻动了两页,位置挪了。
舒意翻开书看到里面完好无损的支票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她看到背着自己书包的谈嘉和,书包沉甸甸的,有两个谈嘉和那么大。
他坐在茶几边的小凳子上依次把自己作业和笔拿出来,开始认真写作业。
舒意就坐在沙发上看诗集,两人互不打扰。
谈宴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顶灯光线明亮并不柔和,将狭窄的客厅照得格外清楚明亮,舒意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看诗集,谈嘉和坐在茶几边写作业,破旧的二手风扇呼呼啦啦吹着风。
就这么普通的场景。
谈宴好像回到自己小时候,他坐在书房课桌上,能透过敞开的门看到父母依偎在一起看电视,时不时能听到自己母亲的笑声,那时的场景和现在一样,缓慢重叠在一起。
谈宴唇角缓慢勾起,他抬手毛巾擦了擦往下滴水的发梢,看着客厅内两人,询问道:“要喝牛奶吗?”
“要!”
面前齐刷刷举起来两只手。
舒意喝着谈宴拿来的牛奶,思考着如何让谈宴把支票里的钱拿出来用,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什么机会呢?
还没等舒意思考好,黄毛就出事了。
第二天晚上九点谈宴还没回家,舒意将下午逛街买的捕梦网挂在窗户上,晚风吹进来的时候玻璃相撞,有种冰块碎裂的声音,悦耳动听。
舒意看了眼时间,心头隐隐有些慌乱,确认谈嘉和睡了,舒意拿着备用钥匙锁好门出去找谈宴。
漆黑的巷子透着阴森诡异,舒意提着胆子往前走。
旁边突然跑出一个男人,脸上笑容猥琐,舒意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下手中的菜刀,一道阴冷的光反射到男人脸上,那男人立即怂得躲到一旁。
“拿刀多危险,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欸欸……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舒意拿起菜刀往男人的方向使劲挥了几下,就差剁掉他闲来无事的蛋蛋,男人这才落荒而逃。
舒意知道谈宴卖废纸的地点,谈宴租了郊外一个大型的粮仓,自己买水泥和工具重新装修了一番,地址还是黄毛告诉她的。
刚坐上车,舒意就接到了谈宴的电话,谈宴声音有些哑:“舒意,我能问你借些钱吗?”
“你在哪儿,我正在去找你的路上。”
“医院,何记科在做手术。”
挂掉电话,舒意连忙让司机掉头开车去谈宴所说的医院。
下了车舒意一路跑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没来得及喘气,她看到蹲在手术室门口的谈宴。
谈宴靠着墙,浑身上下都是血,血迹干涸黏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愈发狼狈。他将脑袋埋在膝盖前面,后脑勺剃得干净,能看到青色的发茬,清瘦的肩头在冷光下一颤一颤的。
“……谈宴?”
舒意声音有些不确定。
谈宴抬起头,眼眶里印着深深的红血丝,一瞬间晃过很多种情绪,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动物,脆弱到连舔舐伤口的洞穴都没有一个。
舒意蹲下身,从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双手还在颤抖:“……我带钱了,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何记科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
舒意从没在现实中听到谈宴提及何记科这个人,他像是消失在谈宴的生命中,消失在故事中的人。
怎么可能会没事……
谈宴看着舒意,眼神平静而悲怆,像是结冰的湖面,平静而没有任何波澜。
舒意曾经告诉过他生活不会总是如此艰难,会变好的,可是为什么现在还没变好,为什么一切都在变得更糟糕。
舒意想给谈宴一个拥抱,但手摸到脊背的时候摸到了满手鲜血,舒意微微低头,看到谈宴肩头那道伤疤,从肩胛骨到腰部,深深一道痕迹,血肉外翻。
原来那道伤疤是这样来的。
黄毛说跟谈宴抢废纸生意的是道上的,嫉妒谈宴赚钱就时不时给谈宴找麻烦,但谈宴不敢和那些人正面刚,只能报警,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谈嘉和,他不敢冒险,偶尔接谈嘉和下课时看到那些人还会刻意和谈嘉和保持距离,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战战兢兢,始终过不了安稳平淡的生活。
舒意终于撑不住了,紧紧环住谈宴,将脸埋在他脖颈处,大颗大颗的眼泪似滚烫的岩浆,能将谈宴冰冷的脖颈烫出一个洞来。
谈宴红着眼,咬着牙,一滴泪都没掉。
他任由舒意抱着自己,声音沙哑,似烈风过境:“仓库被人用火烧了,黄毛和那伙人打起来了,他拿着刀,我想劝他,后来那把刀就砍在我身上,也砍在了黄毛脖子上,他流了很多血,很多血……”
和当年他的父母去世一样。
谈宴闭上眼,仿佛能回想起那一幕,谈嘉和当时在托育中心,他在父亲店里,那伙人拿着刀冲进来的时候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只能顺着细细的通风管道往上爬,母亲堵在他面前给他争取逃跑的机会。
他爬了很久,很久很久。
那条细细的管道好像就是他固定的生活轨迹,他的身体被挤压,脊梁骨被弯折,泪和血一齐往心里吞,他只能顺着那条路往上。
午夜梦回,谈宴恨不得提刀杀了贺军一家。
“怎么办啊舒意。”
谁来帮帮他,谁来给他救活父母和何记科的机会,谁来让他摆脱这糟糕透顶的命运。
他跪在地上求那群人不要动黄毛的时候,他背着黄毛往医院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躲他,仿佛他是瘟神,仿佛他是野兽,可他那么努力地跑,也仅仅是想活下去啊。
谈宴咬着牙,喉头泛起剧烈的刺痛,像是硬生生吞下一颗仙人掌。
一种巨大的无能为力感突然包围住了舒意,像是坠入崖底的人,她松开谈宴,将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二手诗集中夹着那张支票,舒意翻开书,指着那张支票。
舒意满手鲜血,声音有点发抖:“……去兑现,换个城市生活,一切都重新开始,这样好不好?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住大别墅,别墅后花园也很大,种着很多花草,邻居都是可爱的人,弟弟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还有很多女生喜欢他,我就在未来等你好不好?”
能不能别对这个世界绝望得那么快,能不能别那么快被生活压倒,她不撒谎,她真诚心意盼他好,哪怕他只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哪怕日后要分开。
舒意跪坐在地上,看着失神的谈宴,第一次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