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此别过
十日后,晋城郊外
在连绵绿茵中,一条不起眼的山道犹如藏匿丛中的小蛇,于林间时隐时现。仔细看去,这小道上正奔驰着一辆马车。驾马人姿态闲适,道袍翻飞,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似是在游玩山水,潇洒从容。而在她身后,有位少年挑起车帘向外张望,相反的是,此人眉间阴郁,唇角紧绷,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殷元懿放下车帘,坐回了原处。自启程已有数日,自己的伤势也因那女道内力的帮助下好得七七八八。但这几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们明日就可进城。”好像是感知到了少年的思虑,一道悠悠的声音隔着帘子从车外传来。
殷元懿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到底是什么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自己失踪已有十几日,宫中为何未派人找过自己?思绪万千,殷元懿有些头疼。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便已是大幸。这女道应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救自己不过是偶然。不过殷元懿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游四海为自己递茶时,他就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口,手部其他位置都完好无损,唯独虎口到手腕处血肉模糊,像是一直抓住一根麻绳在手掌摩擦而成。他当时思绪混乱,来不及思考原因。直到启程那日,他在客栈马棚发现了一辆木板车和两根粗麻绳才明白那女道长手上的伤从何而来。
她如此费尽心力的搭救自己当真只是为了酬劳
吗?游四海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并不会对他不利,反而还对他多有照顾,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叩叩,下来吃点东西吧。”车壁被人扣响,打断了殷元懿的思绪。拉开车帘他才发觉外面天色已暗,浓黑如墨的乌云从远处渐渐向此处飘动,大风呼啸,吹动着四周树叶哗哗作响,似乎大雨将至。
那边游四海早已经寻得背风处生起了火,盘腿坐在火堆旁,拿着根随地捡来的树杈翻动柴火。见殷元懿走过来,又伸手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和水壶递给他。殷元懿接过东西,道过一声谢,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下。
两人静默坐着,似乎都没有攀谈的想法。殷元懿先是看着游四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火堆,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又无意识地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她的脸。他突然发现游四海的皮肤很白,白得不似活人,此时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得苍白。
发觉自己盯着对方的时间太长,他立刻收回目光,状似咳了咳。
这边游四海抬眸奇怪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烤火。
默了默,殷元懿又抬头看向对方。“明日进城后,道长有何打算?”
游四海动作不停,又往火里添了几根树枝。“自是拿了酬劳然后继续云游四海啊。”说完她抬头正好与殷元懿四目相对,她随之一笑又低下头去。
看着她弯弯的嘴角,殷元懿又发现了第二个有关游四海的事情,她很喜欢笑。不论是在与他人交谈时,还是独自待着时,脸上总会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中掺杂了几分真假,殷元懿并不清楚。
又过了一刻钟,那预料之中的大雨终于还是落下了。大颗的雨滴砸在马车车顶,隔着厚实的木板传到车内只余一些细微的响声。突然,车身晃动了下,有人登上了马车。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是戴着雨笠的游道长和一只狸花猫?
那只狸花猫似在野外流浪了些时日,饿得瘦骨嶙峋,毛发因被雨淋湿而交错在一起,显得更加瘦小。这个陌生的环境显然让它十分害怕,全身都蜷缩在游四海的臂窝里,只一双透亮的琥珀眼滴溜溜地转着。
“刚刚给马匹盖茅草时,在旁边的树洞里发现的。看它实在可怜,就带进来了。”游四海摘下滴水的雨笠,抱着捡来的狸花猫坐在了靠外的位置。
殷元懿点了点头,无意间瞥到游四海的手背有几道新鲜的血痕,而她好似看不见,只是拿来一条干净的手帕为猫细细擦拭,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开口提示道:“你的手受伤了。”
游四海闻言看了眼伤处,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过几日就好了。”说完又拿来一块毛毡铺在身侧,将猫放在上面。
见她并不在乎,殷元懿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看着游四海将干粮撕碎,一点点地喂给狸花猫,接着又在手中接了些水,引猫来喝。那猫吃饱喝足,似是不喜欢游四海为它搭的窝,又小心翼翼地爬回了游四海身上,见游四海没有动作,便安心睡在了她身上。游四海从始至终一动不动,见狸花猫睡熟,拿过身侧的毛毡为它盖上,随后自己也闭眼休息。
殷元懿看着远处的一人一猫,暗自想,不论她是否有什么目的,一旦自己回到帝都,定会好好报答她。
第二日晋城城中
殷元懿是被外声的响吵醒的,撩开车帘,见到窗外光景,他还有些恍惚。外面天光大亮,车马正稳当地行驶在街市上,来去人流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回想这些天来的经历,想到落马时的绝望,初醒时的迷茫和赶路时的忧虑。而此时自己还能看到如此鲜活的人间,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宫,他竟有些难言的激动。
马车缓缓前行,人声渐渐远去,最后在一处偏僻小巷停了下来。殷元懿有些疑惑,趴在车窗上四下张望。
车帘被掀起,游四海怀抱着昨日捡来的狸花猫走了进来。将狸花猫放下,游四海开口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殷元懿回身的动作顿了顿,后转头对上游四海含笑的双眸,他有些惊讶,“那,那报酬呢?你也不要了吗?”
游四海弯起嘴角,在昨日坐过的位置坐下,慢悠悠地说道:“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要了。”说完她从袖子中摸出拂尘,来回摆动逗猫玩。
殷元懿的心情却有些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是这些天来的相处让他已经熟悉了游四海的照顾和陪伴,骤然的分别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他俯身向游四海郑重地行了个揖礼,喉间滚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临了却是作罢。见她只是一心一意地逗着猫,并不看他,他也不再逗留,转身退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在马车外消失片刻,后渐渐远去,游四海的笑意也逐渐淡下。救下这小子不过是临时起意,看他气度不凡,定然非富即贵,再加上他所中箭毒十分罕见,其中想必牵扯不少豪门秘辛,她还有要事在身,可不想招惹麻烦,平添事端。
狸花猫玩累了,不再理会游四海,径直跑到角落睡觉去了。游四海默默看了会,站起身退出去继续驾驶马车。
殷元懿从巷角探出身子,注视着马车缓缓移动直至消失在了巷尾,又停留了一会方才离开。
这边游四海到了约定地点还了马车,带着狸花猫住进了晋城最大的酒楼云筝阁。到了午时,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客栈大厅更是人满为患。店小二恨不得脚底生油,跑得飞快,一个不慎被桌腿拌了下,眼看着就要砸到地上,却是被一根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棍子挡住,店小二借力站起,看向一旁,原是坐在这的一位女道长用拂尘将自己拦起,赶忙致谢。
那边女道已经收回了拂尘,含笑点头略过。店小二道谢完,见女道对面还空着个座位,踌躇着上前问道:“实在冒昧,不知道长可愿与他人拼桌用膳?今日客人实在太多,桌椅有些不太够用”
女道闻言看向店小二,接着又看向客栈大门外等的不耐烦的客人们,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店小二十分惊喜,又再次向她表达了感激,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等人离开,狸花猫才从游四海的衣袖里探出头来,见到桌上美食,又朝着游四海叫了一声。游四海笑了笑,抬手夹了些猫能吃的放在手心,递到小猫嘴边,那狸花猫也就乖乖地小口吃了起来。
不多时,刚刚离开的店小二又新带了位客人过来,那客人似是等待了很久,一脸不耐。
“这里怎么已经有人坐了?”来人五大三粗,一双蟹眼斜吊,中间横着一道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他身着短衫,一把弯刀挎在腰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到人面前都能带来一股热气。
店小二歉意地看游四海一眼,又回头给来人赔罪,“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请您将就将就和这位客人拼桌了。”
那人也不看店小二,只是走到游四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滚开。”
店小二赶忙走到游四海身侧,向来人解释,“这位道长是一早就坐这的,是我恳求她她才愿意与人拼桌的,还请”店小二话未说完,就被那壮汉一把推开,店小二瘦弱的身板哪经得起这一推,直接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都被这边声响吸引,整座客栈瞬间安静下来。
壮汉单手叉腰站着,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弯刀插在桌板上,恶狠狠地盯着游四海说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偏要坐这,臭道士快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