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天擦黑的时候，“汀上”来了一个人，那个时候，奕君然正抬了一张椅子坐在挂着荷花灯的回廊下发呆，下午吃饭晚，这个时候他还不饿，又不想呆在房间里，就抬了一张椅子到回廊下，刚开始他和娜珠玩了一会儿，这会儿小姑娘进去吃饭了，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
拉措站在奕君然的面前，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又开不了口，只是绞着衣服的下摆。
“你回来了，你阿妈呢？谁在照顾她？”他问。
“娜姆老师在，她叫我先回来，明天再去！”拉措回答。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拉措努力着，好像还是说不出口。
“是很重要的事吗？”
拉措咬着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门口，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奕君然不知道拉措到底要对他说什么，但是很显然，人来人往的“汀上”让她紧张。
“那我们出去走走，换个地方说，可以吗？”
拉措吐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两个人出了“汀上”，沿着对面的公路，拉措带着奕君然往草海边走，路上，奕君然给她买了一瓶饮料，自己买了一瓶水。最后，到了一个无人的湖边。
天色晴明，深蓝色的天幕上星空璀璨，湖上的渔火和远处的小山在夜色之中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湖边有两块大石头，两人一人一块坐在上面，奕君然抬头仰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好多年没看过这么多星星了！”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们这儿随时都能看见！”拉措不知道自己从小看到大，最后不爱看的东西在别人眼中竟这么稀奇。
奕君然没有接她的话，问：“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说，什么事？现在可以讲了吗？”
黑暗中，拉措看了奕君然一眼，咬了咬嘴唇，说：“我喜欢你！想要你当我的阿夏！”语气中透露着一种视死如归。
奕君然刚把一口水喝进嘴里，听拉措这么一说，这口水就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吞不进去，好一阵子吞下去以后，他开始猛烈地咳嗽，差点从大石头上掉下去。他看不清拉错的表情，但是自己却真的被她的话惊到了。
拉措赶紧伸手拉住他，成年以后，奕君然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握一个少女的手。就连江汀若，自从上中学以来，两个人就没有再拉过手。奕君然的心里没有激动也没有悸动，反而心里一惊，一个15岁的少女，一双手却像50岁的妇女的手。
奕君然坐好以后，拉措感觉到她的手让奕君然吃惊，害羞地把手抽出来，说：“我们和你们城里人不一样，我还要帮阿妈砍柴，打草，划船……”
“你多大了！”奕君然问她。
“15岁！”
奕君然听当地人说过，原来摩梭人家里是没有计时工具的，所以也就不知道具体的出生时间，都是以家里的牲畜，比如牛啊、狗啊这些动物的出生时间做参照，比如说你出生在那头牛出生的前一年或后一年这样来计量生日。看拉措这个“没长开”的小身板一点都不像15岁。
“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小姑娘的大胆让奕君然咂舌。
“知道，用你们汉族人的话就是走婚！”小姑娘并非奕君然想的什么都不懂。
“那你知道我几岁？”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问她。
小姑娘摇头：“不知道！”
“这么跟你作比较吧！我28岁，这个年龄放到古时候，可以当你的爸爸，明白吗？”
“嗯，知道。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小姑娘坚定地点头。
奕君然愕然，不知道该给小姑娘说什么，他想起自己像拉措这样年纪的时候，学校里的女生给他递情书，所以他突然有些理解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的心思。
“我们就今天见过一面，你喜欢我什么？”
“你长得好看！”一个小姑娘喜欢一个人的原因就是如此简单。
“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太多了，你能都喜欢吗？”小姑娘的心思他又怎么能了解。
“不是。除了依玛老师，还没有人对我和阿妈这么好！”拉措又想出一个理由。
“听我说，小姑娘，你还太小了，应该多读点书，多出去看看，然后再决定喜欢谁不喜欢谁！”奕君然感到自己有点苦口婆心。
“出去看了有什么用，杨二车娜姆还去过那么多国家，最后还不是回来了！”
拉措一句话把天聊死，奕君然哑口无言，想到那个我竟无言以对的表情包。
“你阿妈听见你说这些会生气的！”
“不会的。我们摩梭女孩子穿过裙子后，就是大人了，就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人了！”
“可是我不能喜欢你，拉措，我是一个成年人，你虽然已经穿过裙子，在你们摩梭人的观念里是大人。但是在法律上还有我这里，你都是一个未成年人。我不能接受一个未成年人这样的喜欢！懂吗？”
拉措看了看奕君然，黑暗中她同样看不清他的脸，她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道理，她的表姐在只比她大一点的年龄就找了阿夏，怎么到她这儿还有这么多条条款款。
“你不喜欢我？还是我不好看？”她在黑暗中眨着眼睛问。
奕君然发现，女孩不管什么年龄，被别人拒绝后，都会第一时间问这两个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怎么回答真的难到了他。
见奕君然很久都没有回答，拉措又问：“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还是你已经结婚了？”
“哦，我没有结婚……我的确喜欢过一个人！”他思忖着回答拉措。
小姑娘好奇，问：“她很漂亮吗？”
江汀若漂亮吗？奕君然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记得她大大的眼睛，眼睛里一尘不染的澄明，记得她狡黠的笑容还有她说爱他时的娇羞。在他眼里，这远比外表的美丽更加的动人。
“对，她很漂亮！”
“那一定是她不喜欢你？不然你们为什么不结婚？”拉措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当然不是。她也喜欢我，只是我把她弄丢了！”他一直自责，如果三年前他不去香港，那他一定不会让江汀若去见林澜。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你不是喜欢她吗？要是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找不回来了……”奕君然长长地叹息，心情沉重。
“那你不是可以喜欢我了吗？”说来说去，话题又被拉措绕了回来。
“拉措，这么跟你说吧！我尊重你们的文化和传统，所以我现在把你当成一个大人跟你讲这些，你要记住。第一，不要轻易跟一个成年的男人说这些话，那样对你很危险；第二，就算我找不回她，但是我也不会喜欢你，或者这么说，我不会像你以为的那种喜欢去喜欢你！懂吗？”
奕君然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情窦初开的15岁少女坐在星空下聊情感，而且还如此说不通。
“我不是轻易说的，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真的！”星空之下，拉措肯定自己对奕君然的情感。
奕君然当然相信拉措是真的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异性，但是这样的话突然从这个15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他的心里除了震惊，更多的就是感动，因为这个女孩子的纯真和勇敢。
“我相信你，但是你看啊，如果你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就会有更好的选择，就能遇到和你年龄合适更优秀的人，对吧？”奕君然言辞恳切。
拉措捡了一个石子儿投进湖里，黑漆漆的湖面上发出一阵水声，几只栖息在苇丛当中的鸟被惊飞，发现没有危险后又藏身于茂密的苇丛当中。
“有了文化就能找到跟你一样的人？”她在黑暗中红着一双眼睛问。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她的心中隐隐作痛。
“不是跟我一样，是比我更优秀更合适的人！李校长说你是考大学的苗子，所以不要浪费你的天赋！”拉措的哭腔里奕君然读懂了一个少女的心事。
“你是一个好人，跟那些到我们这里只想和摩梭姑娘走婚的人不一样！”拉措擤了擤鼻子。
天上星河流转，星空之下，远处湖面上的渔火越来越近，直到把两人面前的湖水照出一片和星河一样闪耀的光。打渔人从船上收了网，提下桶，然后把船拖到岸上，看了一眼石头上的两人，一语不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