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依然君心开杜若
第一章
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江南雨季中的上海，行人踏雨而行，脚步匆匆。s大校园里，江汀若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这江南的雨季一样——阴阴沉沉。
半个小时以前，她刚交了自己的毕业论文，马上告别大学生活，虽然有些不舍，但一想到人生即将翻开新的篇章，内心还是有些小小的喜悦。不过她的这份喜悦还没有维持一分钟，就被一个电话狠狠地拽回了残酷的现实。
“汀若，你快看f大的贴吧！”电话是同寝室的莳梦打来的，她的男朋友是f大的，所以平时除了自己学校的八卦，她同时也关注着f大的八卦。
“我看f大的贴吧干什么？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江汀若平静缓和。
“事情大不大我不知道，我觉得你肯定会感兴趣，反正f大的贴吧现在挺热闹的，你自己点开看吧！保证有惊喜！”莳梦说完挂了电话。
“神神秘秘的！”江汀若心想。
f大的贴吧打开，江汀若没有等来莳梦口中的惊喜，相反，她刚刚还因为交了论文而愉悦的心情顿时沉到了海底。
那是一条表白贴，是经济学院的一个大二女生向同院研一的奕君然表白，下面的跟帖数正蹭蹭蹭地往上涨，这倒和莳梦说得一样，的确很热闹。
“奕君然”，江汀若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算她看错了，莳梦也不可能看错，她也确信事情不会狗血到同名同姓甚至同专业，所以，一切都是真的，这个奕君然就是她以为的那个奕君然。
回到寝室的时候，莳梦已经回来了，见到江汀若，一脸的八卦。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这个女生太飒了！听说她和你那个竹马还是一个社团的。不过我更好奇你那个竹马是什么反应！”莳梦维持着她吃瓜群众的表情。
“他平时不会看贴吧，更不会关注这些消息，应该还不知道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江汀若用平常的语气答道。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去打听一下呗！有瓜一起吃！”莳梦趴在江汀若的肩膀上，一边摇晃一边往江汀若的嘴里塞了一个零食。
“我拒绝吃这个瓜，那是他的隐私！”江汀若用双手在胸口做出一个大大的叉。
其实，她何尝不想知道奕君然的想法，可是，怎么问，用什么身份？妹妹对哥哥的关心？还是……不管何种身份，她觉得自己都是没有资格的。
“心里有鬼，好吧，不问就不问。不过还有一个小道消息——那个女生好像后天就要正式向你那个竹马告白！现在贴吧的表白帖只是预热！不得不说我们老了，现在的小妹妹，真是为爱而勇啊！”莳梦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
……
哐当一下，江汀若的心落得更低了。
江汀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晚上，忐忑之中，她给奕君然打了电话，电话接通，却发现自己什么也问不出口。
“大哥！你很久没请我吃饭了，请我呗！”没有人知道说出这几句话时，她压制了自己的心情多久。
“这个月钱花完了，又买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可是她却想哭。
“没有，就是这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你了，有点想你们学校的饭了！”本来想说“有点想你了”，可是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尽量调整自己，不想让电话那头的奕君然听出异样。
“是啊，你最近忙着实习和论文，真的好久没联系了，我看你□□也没更新，怎么样，还好吧？”奕君然的关心还是一如既往。
“你看你，一点都不关心我，还答应我妈，说到了上海你照顾我，结果每次都是我给你打电话！”江汀若假装自己在生气。
“我答应秦阿姨的是我看着你，不是照顾你！”奕君然在电话那头笑着否定她的说法。
“好吧，管你是看着还是照顾，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就是道理，行了吧？”江汀若终于找回了平时和奕君然说话的状态。
“什么时候来？到时候随便你吃！”电话那头，奕君然想也没想，豪爽地答应江汀若。
“还随便吃呢！看把你大方的，每次都请我吃食堂，吃个食堂也不能把你吃穷！”听着奕君然的声音，不去想贴吧的事情，江汀若的心情好了一点。
“你可真够黑心的，还想把我吃穷，那算了，你还是别来了，我怕我下个月吃土！”奕君然在电话那头笑着拒绝她。
“不，可，能！”江汀若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后天过来，别想躲！这次别请我吃食堂！你们学校食堂的菜我也是吃够了！你换个地方请我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拜拜！”和以前一样，还没等到奕君然的回答，江汀若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奕君然放下拿电话的手，摇了摇头：“还真是一个小丫头！”
“表白？后天？为什么偏偏是后天？”电话这头，江汀若的心里五味杂陈。
两天以后，周末，雨季间隙难得的放晴。晚上七点过，江汀若山长水远出现在f大的校园里，她没有给奕君然打电话，除了她自己的学校，f大的一切她也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时间点，奕君然应该是在图书馆，江汀若一路沿着校园的林荫路朝图书馆走，途中，她的□□响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f大贴吧正在现场直播，图书馆楼下，那个女生真的在向你的竹马告白！快打开贴吧看直播！”莳梦给她发来消息。
紧接着，是她从贴吧转来的图片。虽然模糊，但江汀若还是一眼认出图中的男人就是奕君然。
加快脚步，心情沉重，她很快到了图书馆楼下。和电视剧里凡是表白就如出一辙的场景设计一样，蜡烛，鲜花，焰火以及吃瓜群众。只不过这一次，表白和被表白的人性别对调了。
烂俗的场景中，奕君然正被人群簇拥在焰火围成的心形圈子里，江汀若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她偷偷地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在奕君然面前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她难过，却丝毫没有生气，每个人都有追逐爱的权力，奕君然也不是她的，她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她反而有些佩服这个女孩子的勇气，她自问，换成她，不管对面的人是谁，她也是断然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女孩说完，人群躁动，期待的，吃瓜的，照相的，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演绎自己此刻的心情。
江汀若就这么躲在人群之后，在众人都拍着手叫着“答应她，答应她”的时候，她的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就顺着那道口子汹涌而出。
“散了，散了，学校里面不好好上学，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这里清扫干净！”保安不合时宜地到来打断了众人的起哄。
人群顷刻之间散去，但吃瓜群众们多少显得有些意犹未尽。江汀若看见奕君然拉着这个女生的手向操场的方向走去。现场，剩下几个应该是那个告白女生的朋友开始打扫卫生。
“你们说，这是成了吗？”其中一个人问。
“应该是吧？你没看见奕君然带着小真一起走的吗？”有人回答。
“就是，虽然有很多人追奕君然，但好像没有听说他喜欢过谁！小真这么漂亮，他们两个人还是很配的。”
“保安来得真不是时候，破坏好事，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哎，你说，奕君然会吻小真吗？”吃瓜群众的心啊，刀山火海都挡不住。
“可能会吧？换成我，肯定感动死了！”有人接话。
江汀若听在耳中，心中越发酸楚。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雨，一点一滴落在江汀若的头上、身上。她的泪裹着雨水轻轻落下，在地上砸出一朵朵小水花。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九点过了，她的脚下像踩了一团棉花，轻飘飘就上了楼。
寝室里黑灯瞎火，自从开始实习以来，四个人的寝室很少能全员都在。江汀若就在这一团漆黑之中打开了寝室的门，她没有开灯，只想趁大家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哭一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响起，漆黑之中，一点萤光亮起，然后渐渐向她靠近，让她不得不收住快要流出的眼泪。
“汀若，生日快乐！惊喜吧！”江汀若的眼前，烛火映衬着寝室里其她三个人的笑脸。
江汀若就像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一样，眼角一颗泪水滚出，随即化成滂沱大雨。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怎么还哭了？”众人不解，突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放下蛋糕，开始安慰她。
“我就是太感动了，你们对我太好了！”不想让她们看出自己的糟糕，江汀若收住自己的泪水，然后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瞧你这点出息！快，快许愿吹蜡烛，我可还没吃晚饭，就等着吃蛋糕呢！”莳梦抱住她，把一点奶油涂在她的脸上。
江汀若许了愿，吹了蜡烛，切了蛋糕。寝室里的四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上床睡觉。
“这真是有生以来过的最糟心又最难忘的生日啊！”江汀若的心里既难过又喜悦，可是最终，还是难过占了上风。
上了床，江汀若把头埋进被窝里，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的提示音响起，在黑夜中异常刺耳，她赶快把声音关到最小。
“若若，不是让我今天请你吃饭吗？我钱包都准备好了！”是奕君然发来的消息。
“是因为你答应了女生的表白吗？等我去给你庆祝吗？”江汀若胡思乱想。不过她终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发。
“若若，生日快乐！你给我节约了一顿饭，但没给我节约礼物哈！礼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有时间我拿给你！”奕君然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这一夜，江汀若盯着□□，看着那只企鹅不停地跳动，而她，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去。
第二天，还是周末，寝室里其余三个人，约会的去约会，逛街的去逛街。江汀若哪里都没有去，也哪里都不想去，在寝室里一直躺到下午。
虽然她的心还没活过来，但至少精神活过来了。但是刚起床，就接到了奕君然的电话。
“若若，为什么不回我□□？”奕君然显得很着急。
“什么消息，我没看到！”江汀若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失落。
“哦，没事就好。昨天是你自己帮我节约的，可别怪我不请你哈！”电话那头的奕君然显然没有听出江汀若的失落。
“我昨天有事情，先欠着吧！”江汀若淡淡地说。
“那可不行！有饭不吃，过期作废！”奕君然还是没有听出江汀若的不快，依然调侃。
“好吧，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空！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去楼下取包裹了。”江汀若想挂电话，他怕自己绷不住。
“生日礼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来！”奕君然在江汀若要挂断电话之前问。
“你先收着吧，等我有空了给你打电话！先谢谢了！”江汀若急忙挂了电话，不给奕君然再开口的机会。
6月开始，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寝室里的四个人约好了同一天回来收拾寝室离校。之前大家就把许多大件打包寄走了，所以寝室里其实所剩不多。再回来从这里离开只是大家想让告别多一点仪式感，四年前，在寝室认识，四年后，从寝室离开，大学生涯也就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汀若，你真的决定回老家？”歆竹问。
“嗯，决定了，老家已经联系好学校了！”江汀若回答。
“你实习的学校在上海可是最好的，他们对你那么满意，你其实可以再考虑考虑！”莳梦说。
“不了，上海的生活成本太高了！我还是更喜欢老家的生活氛围！”江汀若笑。一个没有人需要的城市，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区别？与其相见无言，不如放手离开。
几个女孩子依依不舍地告别，没有语言，轻轻相拥。每个人都知道，再多的挽留到最后还是注定要离别。所以，这一刻，没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来得更温暖，更实在。
毕业季，校门外拥挤不堪，就像江汀若刚来的时候一样。当初，是奕君然陪着她走进校门的，只是这一次，他选择自己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
“若若，若若！”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瞬间觉得自己被打了脸。
奕君然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身边时，她感到他们之间好像已经隔了几个世纪没见。从4月到现在，从江南的春雨到明媚的初夏，江汀若再没有和奕君然主动联系过，好几次奕君然要来找她，她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身处同一座城市，相隔不远的距离，那段时间，他却突然不知道和奕君然之间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对于她都是言不由衷。
“你要回去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秦阿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有些埋怨。
“我都这么大人了，东西又不多，哪用麻烦你老人家！”她以为见到他会难堪，可是并没有。
“不是已经决定留在实习的学校了吗？怎么又想着回去？”奕君然不解。
“你知道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追求的人，但大上海可不需要我来拖后腿，它需要你们这种精英来增加它的gdp，所以，把它留给你们就好了！”江汀若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奕君然把江汀若的行李箱放到出租车的后备箱，然后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
出租车上了高速，两人一路无语，各自沉默。
到了机场，换了登机牌，办好行李托运，奕君然默默陪着江汀若等在休息区。
“还有一年你就毕业了，你会留在上海吧？”江汀若突然问。
“看情况，可能吧！说不定我和你一样会回去呢！”奕君然揉揉她的头发，一如既往的轻柔。
“你如果不留下来，那才真是上海的损失！”她望着他，是难过？是愉悦？她不知道。
“真的不打算留下来？上海需要你哦！”到安检口的时候，奕君然再次揉揉她的头发。
“不可能，上海需要很多人，但是肯定不需要我，我太懒了，扛不起建设上海的重担！”江汀若发出一声两声假笑。
片刻的沉默，江汀若轻轻的一句：“你需要我吗？”
她用尽了这二十几年最大的勇气，表达了这二十几年最大的情愫。
一队旅行团浩浩荡荡地经过，隔开了二人，江汀若浅浅的话语淹没在嘈杂的声音里，仿佛她从没有开过口一般。她独自数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最后只剩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他终究是没有听到眼前这个女孩长久以来的心声。
“没说什么！你回去吧！我去安检了！”她向他挥手告别，就像这二十多年每一次告别一样，只是这一次过后，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了。
“好，那你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过段时间放假，如果不忙的话，我会回来，到时候可是你请我吃饭了！”他也向她挥手，可是他读不出她眼中的难过与不舍。
始终是没有勇气大声说出口啊！有些人，可以爱得放肆，有些话，可以不需要结果，说完了就过了，也许从此以后再不相见。可是她和他之间，却终究是不能的。那句话一旦说出了口，如果能等到自己想要得答案，那么皆大欢喜，成为佳话；如果不能，那前面二十几年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的平衡旋即就会打破，再见面时，剩下的只能是尴尬。与其这样，还不如维持现有的平衡，那样，难过的只是她一个人，谁也不妨碍。
随着安检的队伍往前走，再回过头时，她看见奕君然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还是那么挺拔自信。
“再见，上海！再见，奕君然！”她向着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告别，仿佛也是向自己多年以来的情思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