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梦
白川童浔在道歉。
她明白压切长谷部究竟对自己的主人抱有多深刻的情感,所以才会产生愧疚,因为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其实有着她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压切长谷部没有说话,他的眼底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疲惫,就这样安静地看了她很久,最终慢慢地垂下了眼眸。
听不到回复的白川童浔将脑袋低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灵力会……”
她有些慌乱道:“我还让人伤害了你的同伴,我……”
“你不用道歉。”
始终保持沉默的压切长谷部终于开了口:“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我也不会迁怒你。”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心如死灰般的平静。
“你救了我,要道歉的也不该是你。”
白川童浔愣愣地放下手,抬头看他。
压切长谷部也在同时低头对视上她的目光,他默了默,随后抱着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态,开口朝她解释起来。
隶属于时政的审神者们经常会往从锻刀炉里锻出来的刀剑中注入灵力,让他们化为人形,一次来扩充的本丸战力。
压切长谷部诞生在审神者风的本丸,自被召唤成形起,他就不停地被派出到其它时代做些简单的收集任务。
他是他们小队的队长,队伍里只有他一人。
并不了解对方行事作风的压切长谷部将这当成是重用的表现。
每当他带着或多或少的资源回到本丸时,风就会毫不吝啬地将他夸赞一顿,所表现出的信任和赏识总是令他积攒多时的疲惫全部一扫而空。
然后转头他又会接到别的任务。
压切长谷部在那座本丸待了近一年,却几乎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伙伴,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最基础的训练。
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别的时代流荡,一个人跌打滚爬地成长,而审神者风似乎也在刻意阻挡他与大家见面。
相处就会产生感情,而压切长谷部不需要和别的刀剑建立起多余的羁绊与情感,不然就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就像是一期一振和那些廉价短刀之间的关系,总是让他很头疼。
因为对于风来说,他只需要一个能够零成本为本丸增添资源,又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罢了,这一个碎刀了,他还可以再召唤下一个。
而之所以选择压切长谷部,也只是因为他很容易被锻到,同时也是公认的最愚忠与好应付的那把刀而已。
压切长谷部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只要他的主人依旧需要他,喜爱他,其它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变故突生。
因为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太久,他不幸遭遇的检非违使的进攻,这些家伙比时间溯行军更难对付,压切长谷部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他在围攻中摔落悬崖,好不容易收集到的玉钢也掉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跌落悬崖的压切长谷部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严重的伤势令他连从地上爬起来都做不到,他尝试着呼唤主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茫然,不解,始终固执的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被那个生性冷漠的审神者当成了弃子。
直到体内的灵力近乎枯竭到维持不住人形,最终怀着绝望的心情,压切长谷部变成了一把毫不起眼的锈刀。
就这样意识陷入黑暗,日月如梭。
野草长到足以完全遮挡住它,不断有野兽咆哮追逐着踩上它的刀身。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某日,一种截然不同的灵力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白川童浔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不用再讲。
听完这段故事,白川童浔忍不住心疼地轻轻抱住了他,心中对风的谩骂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好啦,打起精神来,别再想那个人渣了!”
她安慰似的拍拍压切长谷部的背,想要说出口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组织着语言,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出了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能邀请你来当我的同伴吗?”
“哎,你跟我走吧,就我们两个人,去试试闯一闯这个世界。其它的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完全可以来给你提供灵力的。”
“我愿意为你消耗灵力,长谷部,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少女缓缓朝他伸出手,笑容明媚灿烂:“接下来的这一段旅程,我真的期待能和你一起走。”
咚,咚。
心脏在鲜明地跳动着。
压切长谷部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也压根生不起一丝想要摇头的念头。他睁大了双眸,仿佛受到蛊惑般地抬手,轻轻回握住了她。
主人。
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在心中颤抖着偷偷喊了一声。
压切长谷部也想逃离曾经的噩梦与孤独,脱胎换骨,重新拥有一段新的开始。
白川童浔就是他新的开始。
这是最后一次。
做出选择时,他这样告诉自己。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伊甸,一旦抓住了她的手,就注定他要将这一条路走到黑。
绝不后悔。
-
接下来的日常刺激又平淡。
他们一路向北走去,打探着召唤书上其它信物的消息。
偶尔会经历一两次危机四伏的冒险,斩杀到处作妖的鬼怪并解决各种灵异事件,得到的报酬都用来维持简单的生计。
召唤书上亮起的图鉴越来越多,白川童浔和压切长谷部的关系也越发亲近和默契。
而就在手中的召唤书点亮了一半时,他们遇上了一个强大的梦鬼。
它在被铲除前用尽最后的力量对着少女下了诅咒,于是从那天起,白川童浔开始会在晚上做梦了。
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都极其漫长和奇异,每当她从梦中惊醒,大喘着气坐在床上时,压切长谷部都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几丝茫然和恍惚。
几乎是每一次从梦中脱离后,她都会安静地呆坐好一会儿,然后才眨眨眼睛,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直到后来有一天,白川童浔从梦中猛然惊醒后,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呜咽出声,她眼泪止不住地流,染湿了压切长谷部的为她拭去泪痕的手。
“您梦到了什么?”
自从在心底认定了白川童浔就是自己的新主人后,他就自发将称呼改成了“您”,无论怎么也纠正不回来。
“有一个少年,我没有救下他。”
白川童浔抽泣着,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就死在我的面前,可我竟然没有任何办法救他。”
压切长谷部抿着唇,第一次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好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别怕,一场梦而已,梦都假的。”
抽泣声渐弱,少女终于平复下来,她将脑袋埋进青年的肩膀,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她开始主动告诉他关于自己梦到的一切。
“我梦见我和一个神明成为了朋友。”白川童浔满脸郁闷,“但是他父亲非要拆散我们,我甚至没来得及道别,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枚捡到的硬币当纪念。”
压切长谷部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第三天——
“有个非主流变态死活追着我啊,我giao!还好我跑得快,真吓死人了!!”
压切长谷部同情地递给她一杯水。
第四天——
“长谷部!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龙啊!好大一只龙!还会说人话,我这辈子没见过这种生物!!”
压切长谷部配合地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第五天——
像是已经习惯,白川童浔终于不会再被夜晚的梦境所困扰。
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此刻正坐在桌前,单手支撑着脑袋,撇着嘴角朝亚麻色短发的青年抱怨道。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双标王,面对我就是剁碎了喂狗,对着另一个人不出两天就处成知己了。”
“还特地跑去冥界要求女神把我的灵魂拘在那了,我真谢谢他,在梦里的世界难受好几天,差点醒不过来。”
白川童浔气冲冲地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语气顿了顿,表情也跟着敛下去几分。
她微微低垂下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我是说过会一直陪着他直到离开那个世界这种话的啦,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压切长谷部的手指倏然攥紧。
这句话
他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少女。
也就在这时,白川童浔也似有所觉地抬眸,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怎么了?”
压切长谷部表情僵硬,好半晌才勉强自己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梦里的您就像个感情骗子罢了。”
跟着白川童浔混得久了,他也学会了不少新词,现在都可以熟练地拿出来活学活用了。
白川童浔面色复杂地看了他几秒,才想起要反驳,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心虚:“我这也是不得已啊,我又不想这样的。”
她轻哼一声,放低声音嘟囔道:“我也不想的”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白川童浔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随着最后一次落下,轻柔的声音也传入了压切长谷部的耳畔。
“如果我最后也会像梦里一样离开,你就再去找一个真正疼爱你的新主人吧,长谷部。”
“我不会。”
压切长谷部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个瞬间,就语气坚定地拒绝了她。
“如果您抛下我……”
他顿了一下,抿起唇,张了张口,才继续将喉间的话语挤了出来。
“如果您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会选择碎刀。”
白川童浔直接呆住了,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极端的答案,她愣愣地开口:“你不用这样。”
压切长谷部认真地注视着她,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会碎刀。”
黯淡过后,那双紫色的眼眸骤然爆发出极其执拗的情感,他定定地望着她,像是要把自己内心的全部秘密都一一摊开在少女的眼前。
“我在心中发过誓,绝不会再有其他主人。”
亚麻色短发的青年迈步走到白川童浔面前,单膝跪下,缓缓执起她的,虔诚地将脑袋抵了上去。
还算柔软的发丝蹭了蹭手背,带起一丝痒意。
他说:“我只属于您。”
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挑拨了一下。
浅色的瞳孔中流露出莫名的光泽,白川童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真是”
“好吧,傻瓜蛋子。”她曲起手指敲了一下自家打刀那顽固的脑袋:“那如果真有那天,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
压切长谷部的双眸亮了起来。
像是措不及防被惊喜砸中了脑袋,他激动得拍桌站起身,连话都不会说了:“您、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离、可以跟着您一起,一起离开吗?!”
“你、你当然、当然可以。”
白川童浔好玩似的,摇头晃脑地学着他结巴了一句,然后在对方明亮澄澈的目光中,倏然正色道:
“那你愿意吗?”
“我愿意!!”
毫不犹豫的回答。
白川童浔憋着笑打开召唤书,握着压切长谷部的手,再次确认说:
“带上你的名字,好好回答我,你真的真的,发自内心地愿意吗?不要后悔哦?”
压切长谷部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面目严肃地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是,我压切长谷部,愿意跟随主人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不离不弃。”
书页翻动的声音响在房间,光团霎时间包裹住他们,无形的链接将两人的灵魂连接在一起。
契约成立。
压切长谷部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的缺口仿佛再一次被一种奇妙的归属感给填满。
白川童浔手上的召唤书,至此又多出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