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息泉秘境(七)
九昊宗,留云庭楼,明火通亮,小设宴饮。
楼内中央摆七台珍馐餐桌,鲜美灵果,佳肴琼浆,琳琅满目。
九昊宗的副掌门东方雅,平日里总虎着脸,不苟言笑,此刻却眉眼齐飞。
他朝鸢清晓,握起酒盏,脸因为高兴,有些泛红:“荣贺师妹归来,一别三年,栀栀和望舒进步颇大。师兄,不胜感激。”
九昊宗的顾长老,顾清山,一向稳重内敛,此时也腼腆着脸,小声问道:“师妹,这三年在昆仑剑派,没人欺负你吧?”
如果目光有温度,东方云月敢肯定自己爹和顾长老的目光能把酒烘热。
鸢前辈是和他们一同成长的师妹,后来有缘一齐成为九昊宗的掌管。即便她不当长老了,这份长久的情谊也是无法埋没的。
但当事人却并不领情。
东方云月听见,对面的鸢前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是栀栀和望舒天赋好,昆仑那边灵气足,我基本不用指点什么。”
鸢前辈甚至连酒盏都没有拿起。
鸢栀栀配合她娘的话,点点头,纤手却捏着玉签,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粉嫩嫩的灵桃。
鸢栀栀隔壁桌的御望舒,不经意瞥见那满目疮痍的粉嫩上,千疮百孔拼凑了个“剁”。
“剁”字旁还戳了个圆形,圆形的一边奇怪的凸起两个小角。
银眸倏尔泛起涟漪,御望舒移开视线,嘴角微微勾起,他猜到那奇怪的圆形是谁了。
现场气氛冷寂如秋风过境。
东方雅咳了声,和顾清山相看一眼,喉间酝酿了许久的“师妹,要不要考虑留下来”的话一时竟不敢吐出。
忽而,楼角飞檐的铃珰闻风响应,发出“呤呤”的清脆音。
下一瞬,应声而来一白色旋风闯入楼内,晃眼消散在宴席的上座,露出一藏蓝锦衣的男子。
“掌门。” 众人异口同声喊道。
此人便是九昊宗的掌门,东方朔。
东方朔摆摆手,眼神温和地看了眼,没有喊他的鸢清晓。
鸢清晓想喊句“师兄”,却陡然瞅见,东方朔腿侧露出那抹宝蓝镶金的剑鞘。她神魂恍惚,视线里猛地飙出一个金耀龙首,对着她张牙舞爪,兽眼瞪圆。
鸢清晓一下子发怵,过往那次被追着打的回忆和怒气,如潮涌至心头,她恼得直接把脸撇开。
东方朔用手摸了摸龙首,反倒被它借机狠咬了一口,他轻笑了声。
鸢清晓以为师兄笑自己,碍着小辈都在,终是别扭的喊道:“师兄。”
“嗯,这次回来,还走吗?”东方朔感受着两个师弟热切的目光,直接问道。
鸢清晓心里兀地一暖,那气的翻江倒海的心底慢慢平息。
她终究是放不下的师兄,却又固执地维持那份矜持,轻轻答道:“栀栀在那边还有未尽的修炼要完成。”
顾清山忙问道:“师妹,打算何时离开?”末了,又觉得失礼,他红着脸,忙招手:“师兄,我绝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鸢清晓对着东方朔,说道:“约摸五日后,从器魂冢出来,我们就回去。”如果你要留我,我或许会斟酌考虑一番。
东方朔颔首,表示了解。
不是内心渴望的回答,甚至连回答也算不上。鸢清晓失望地举盏痛饮。
东方雅见状,忙倒满一杯,连连吆喝:“来来来,大家,大家都痛快吃酒吃菜,酒菜凉了下肚不好。”
顾清山视线在掌门和师妹间来回移动,悄悄叹了口气,暗叹三年时光短暂,自身机会依旧渺茫。
剑鞘上的龙首听罢,松了嘴,同样叹了口无声的气,垂头趴在鞘尾,眼皮耷拉地凝望自己的女神。
鸢栀栀好生无聊,支着脑袋戳戳戳,忽地听见“器魂冢”,她来了兴趣。她娘一直叮嘱自己要在里面找回属于鸢氏的神器。
偏偏这神器神秘莫测,形状、颜色、脾气都无所得知。
鸢栀栀小嘴撅起,无所得知,是不是意味着东西根本不存在?祖父就凭当年在九昊器魂冢感知到的一丝气息,强行让娘亲过来这破落的九昊宗修炼,结果娘也没找着,而后,自己便是同样的命运。
她偷偷瞄了眼一侧的御师兄,坐姿端雅,人淡如菊,玉树君子。
倘若不是御师兄要回昆仑剑派,自己沾了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踏回属于自己的地方。
鸢栀栀冷不丁问道:“掌门叔叔,器魂冢为何限制在金丹期进入?若里面有神器,不是修为越高,越有把握拔出吗?又为何限制进入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闻言,御望舒不禁抬眸望向上座。那名气质儒雅,眼里无时不含笑的男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因为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我的实力也止步于此了。”
说这话时,庄梦鱼仰躺在一尚算完好的树枝上,扬起的右手,张开五指,似要握住她握不住的东西。
当然,从参差婆娑的树叶里投下的丝丝阳光,岂是她能抓住的。
痴人做梦。
庄梦鱼的手颓然垂下,很酸很累。她觑了眼瀑布,秘洞的口被透出的淡蓝光芒映得轮廓清晰。
那秘洞不愧是息泉秘境的核心之处。
洞含六小洞,洞洞相扣,洞内墙根处遍布,状如石钟乳的淡蓝色的晶石。
玄儿环顾那些晶石,小眼眨巴一下,泪如大雨滂沱而下。它说这是玄溟龟的秘密,现在秘密被人挖走了好多。
除此之外,洞内光滑的墙壁因常年浸泡灵气,已全数化作白玉灵璧。手一按上,就有水柱般的清凉灵气从掌心灌入体内。
那修为简直像春笋饮露,噌噌往上拔。
骇得庄梦鱼赶紧交代两句,蹿出洞外,狂吞两颗散灵丹,止住修为一往无前的脚步。
吃了散灵丹,灵气会大量外泄,期间多调动灵力,效用会更佳,甚至能达到修为退步的绝佳效果。
于是,庄梦鱼御剑将玄儿送回了小瀑布。
她顶不住万龟朝礼级别的膜拜眼神压力,急匆匆回到大瀑布,召起飞龙,清理潭水里的孽障们。
挖坑填鱼的时候,她蓦地忆起,温安安和陈乐乐,两个药修却极爱收集泥土,这也导致她时常会备一些瓶瓶罐罐。
这次出门前,她在玉戒里备了几十个空瓦罐。
随后,她寻了一处靠近潭边的位置,那处绿植极为茂盛,连被烧成半边的树,仍能依稀能辨出其曾遮天蔽日的雄姿。
她蹲下时,鼻端能嗅到从土壤里溢出的沁人心脾的灵气。
息泉潭边,连土壤都是香的。她呼哧呼哧就挖了十罐,挖得手酸。
眼瞧般般和蓝风意还没吸收完毕,她就选择咸鱼一会儿,思绪乱飞,一会儿盘算如何完成玄儿的三个要求,一会儿惆怅自己两年左右的寿命。
息泉秘境没有黑夜,庄梦鱼估摸将近几天没合眼,脑子愈转愈慢,一时半晌,靠在枝丫上,一枕黑甜。
“庄梦鱼,下班前给我这个月的销售分析报告。”
“梦鱼,你帮我弄下这份文件好吗?”
“梦鱼,公司接了新的招标,你这两天加下班,周四上班前交成本分析表给我。”
“庄梦鱼,别装了,我知道你在偷懒,起来干活!”
“庄梦鱼!梦鱼!梦鱼!师姐、师姐!”
这是主管的,这是小婷的、经理的、昔老乡的、般般的男女声混杂,一高一低,有粗有柔,上下混杂,轰鸣尖叫,搅得脑子排山倒海似的剧痛。
“别喊我了!我摸一下鱼怎么了!”庄梦鱼大声一吼,双眼圆睁,骂醒了自己。
她响亮的啊嚏一声,吸吸鼻子,恍然感知全身被凉飕飕的大风裹住,直起身,迷瞪瞪张望四周。
乌云盘旋压在陡壁上方,高低气压相互压榨形成的大风,刮得众树吱哇鬼叫。
紫白闪电在浓黑中交叉闪蹿,闷雷如人击鼓,而乌云与陡壁的模糊交界处,是两个挥手嗷叫的傻瓜。
两人要度雷劫,挥手让庄梦鱼退避。
电光火石之际,雷劫没有任何防备地迅降。
隆隆声骤然炸开,空中落下两道紫白长鞭,扭曲炸光,凶猛笞打在蓝风意和李般般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咬紧牙关,憋住了溢出口的痛呼声。
只是第一下淬雷,五脏六腑就被震得要移位似的。
下一秒,那淬雷似引火游蛇在五脏六腑内乱窜,由内而外淬炼,全身如置翻腾的焱浆内。
李般般顶着剧痛,全身霎时冷汗沁沁,手颤着,从怀里放出一个外观如红莲初绽,泛霞流金的器物。
他和蓝风意对视一眼,两人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握住一片莲瓣,另一只手则呈兰花指状。
还有八道淬雷,庄梦鱼以为那器物是昔扶桑赠予李般般的渡劫神物,安心引导他们:
“心神收敛,气聚丹田,万物细毫,鲸身不倦,清灵妙降,虚空复花,一点金丹,生于我身。”
庄梦鱼每念一句,空中像循着节奏一样,往地上鞭上一鞭,强度一下比一下强悍。
最后一下宛如紫蟒吐舌,紫电一瞬吞没两人的身影。
“生于我身!啊———!”李般般和蓝风意熬不住,痛苦嚎叫。
“嗷—!”“嗯!”
与此同时,雷电边缘处,兀地出现两道,迥然陌生却一样痛苦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