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名字
这听起来很荒唐,但确实是事实。
他们交往了两年,周维此是她在京城最亲密的人,却对她一无所知。
沈南翕第一次见到周维此,是在她来京城的第二年。
她毕业后在江市摸爬滚打一年多,挣的还不如老沈的零头。
去京城是一个很好的机遇,也是她事业的转折点,她不舍昼夜地两头跑,两年后终于有了一点成绩。
老沈答应不再管她的那天下午,她正在准备一个重点影视项目,忙得两天没合眼。
她挂掉老沈的电话,在公司楼下和团队同事们准备去影视城,三五个女孩子们一起在等网约车。
下午两点的太阳实在耀眼,沈南翕不是第一次感受京城的盛夏,她抬手挡了挡阳光,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参与其中。
只能说周维此的出现属于天时地利人和,她在太阳下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就看到周维此出现在她视线里。
周维此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外搭,发型一看就精心打理过,戴着墨镜,手里拎着一个小王子造型的加湿器,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沈南翕奇怪地多看了两眼,这附近都是写字楼,不是没有走在时尚前沿的年轻人,但像他这样,全身上下都透露着随意的,还真不多见。
尤其他还在向她们走来,一副要进公司的模样。
沈南翕听见后面有一个小姑娘声音激动起来,好像在说这个男的长得有点像某位当红小鲜肉。
此话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一时间动静有些大。
眼看着人要走近了,沈南翕轻咳一声,提醒她们安静。
她只是觉得让他听到别人在议论他不好,只是周维此好像还是听到了,他走进写字楼大门的时候,特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南翕和他隔着玻璃门对视三秒,明明他还带着墨镜,但她百分百能肯定,他在看自己。
换做几年前,和男性对视这种事她绝对不会输,要是对面是个帅哥,她能把人盯到害羞。
现在不一样,出门在外,漂泊社会,她不能显得太嚣张。
所以三秒后她就转头,和同事一起上车走人。
没想到他们在影视城又遇上了。
老沈嘴上放出的狠话一句接一句,但对她外出打拼还是很心疼,眼巴巴地给她安排了一个生活助理,名义上说是让人看着她,怕她惹事。
但沈南翕住在酒店,“衣食住”都有人打理,她也不想让同事觉得她特殊,很少有让助理帮忙的时候。
不过她为这个项目准备了太久,此刻是又累又困,实在没有精力坐公交地铁,只想早点回去休息。
于是在工作结束后,她找了个借口和同事告别,准备联系助理来接她。
沈南翕环顾四周,看见公交站台还有些空位,她抬腿往那边走去,站了一天,她很想坐下歇会。
然后就看到了周维此。
盛夏傍晚的太阳依旧有些热度,他站在阳光直射的马路对面,并且也注意到了她。
沈南翕已经走到了站台上,原本是准备坐下的,此刻却有些犹豫。
她下意识觉得应该在周维此面前塑造形象,按她以往的标准,应该是一个精致漂亮,高雅秀逸的模样,怎么也不是现在这样,疲惫困倦灰头土脸,累得想借坐在公交站台前的椅子上。
这个下意识的犹豫让她认识到,她已经把周维此归为了潜在发展对象,但他们才见第二面,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感情状况是怎样的。
不过周维此从外形上来看确实符合她找男朋友的标准,沈南翕看着他。
周维此摘掉了墨镜,她本来以为墨镜下会是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不想他的眼头倒是和桃花眼一样深邃,眼尾却是微微下垂的。
距离有些远,她看不真切,但唯一能看清的,是这双眼睛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分毫不离。
她来京城不过两年,沈南翕可以确定,这两年她并没有见过周维此,而且她的生活无比单调,除了工作,周维此也没有途径可以认识她。
他们素不相识,但应该不会止于素不相识。
沈南翕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整理好裙边后抬头,周维此依然站在原地。
她再次对上他的视线,朝旁边空着的座位偏了偏头。
于是周维此走了过来。
他身上这种款式的牛仔裤是挺好看,还显腿长。沈南翕看着他过马路,一步步走到她这边的阴影里。
不一会儿显腿长的牛仔裤就到了她眼前。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周维此的声音,他这个人连声音都散漫:“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问句往往掌握着主动权,沈南翕避而不答,抬头看他:“你也是来等公交的吗?”
他在对面站了那么久,就算是等公交,也不是这个方向。
周维此假意皱眉,而后点头:“我现在确实是在等公交了。”
于是沈南翕也点头:“那就等着吧。”
“好的。”周维此依旧站着,朝往来的车流中看了一眼,“但我可以知道,我等的是哪一辆公交吗?”
沈南翕被逗笑了,如果她不是连着两天没合眼,实在太累的话,她的答案会是“下一辆”。
本来两个人就都不是来坐公交的。
但她确实想回家,今天的进度条到交换联系方式就可以了。
于是她就把效率提高了一点。
“981路。”
这是回市中心的公交。
周维此又偏头望了望,左手半握拳以大拇指指了指左边,笑着说:“看样子我运气还不错。”
沈南翕探头看去,981路正缓缓驶来。
上了车,她挑了靠后门第一排的双人座位,周维此才在她旁边坐下。
她以为周维此会开始问一些问题了,但他却很安静。
这让沈南翕有些摸不准了。
于是她给助理发了个消息,让她五分钟后给她打个电话。
再抬起头时觉得天空似乎有些暗沉了,不过这也刚好,给她装睡又创造了条件。
她慢慢靠上周维此的肩膀,不一会儿,感受到他轻轻地调整了姿势,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沈南翕目的达成,这一举缓解了刚认识的尴尬,又让她“无意间”主动了一次,拉进了彼此的距离,也给周维此下一把主动的机会。
而助理的电话五分钟后就会打来,被“吵醒”后她会和周维此道歉,会用感激又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他,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时候周维此还不要联系方式,那也就没意思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她预想的进行。
盛夏的暴雨总是来得突然,她听到雨打到玻璃上的声音和后排男子的谩骂声几乎同时响起。
他们后排坐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如果她没有记错,妻子手里还抱着看起来不到一岁的宝宝。
“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天气!”
他的妻子劝道:“夏天就是会这样啊,我让你出门带伞的。”
“这包都装不下了!全是孩子的东西,也没用上一件两件的!重成这样你又不背!”
“我抱着孩子呢,而且这些东西都有可能用上啊……”
接着妻子开始一件件说明包里的东西是必要的,丈夫眼看没了理,开始说起自己工作的压力,说起自己风吹日晒的辛苦。
“可我照顾孩子也很累。”
“你能有多累!你知道我养你们两个压力有多大吗?”
妻子叹了口气:“没关系,会好的,我们现在过得也挺好的。”
“好个屁!下一站就下车了,这雨他妈还不停,孩子淋坏了怎么办!”
沈南翕慢慢睁开眼,这几分钟竟然如此漫长。
孩子会不会淋坏另说,现在可能都被吓坏了。
她搞不懂,这种日子过起来究竟有什么意思。
如果爱情注定不长久,那过了保质期的东西就应该扔掉。
她曾经问过老沈,如果你和妈妈相看两厌,那为什么不离婚?
老沈很惊讶,他试图辩解:“我和你妈妈,明明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宾,我们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对方……”
沈南翕不耐烦地打断他:“但也只是相敬如宾。”
“我们只是……”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老沈露出如此窘促的表情,怔怔发愣好一会,终于说出四个字:“没有爱情。”
接着又试图挽救女儿的感情观,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但沈南翕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早慧,很早就在一些亲戚的口中知道,妈妈的爱人和爸爸的初恋都不幸早早离世,他们只是商业联姻,并且时至今日还在缅怀故人。
可笑,难道死去的爱情才能永恒。
每看透一场无疾而终的表演,就会消磨一次她对爱情的兴趣。
等她觉得没意思了,就会分手,次次如此。
她的头还轻靠在周维此的肩上,垂眼看到周维此左手上戴着的表——
江诗丹顿传袭系列陀飞轮,最低调的黑金款。
家境相当,外形条件也不错,人也算有趣,可惜了。
这是她下头最快的一次,才刚起了谈恋爱的兴头,就被现实遏抑,理智全然回归。
等会助理打来电话,刚好可以直接让人送她回家。
感受到公交车逐渐减速,沈南翕坐直身子,后座的丈夫还在吵嚷。
“这位兄弟。”周维此突然开口,“如果你怕孩子淋雨,下了公交可以打车,和你老婆争论并不能改变你没伞的事实,更不能缓解你的经济紧张和工作压力。”
准备下车的夫妻俩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站在后门附近。
男子听到后愣了一下,仿佛被踩到了痛脚,指着周维此骂:“你他妈管那么多!怎么的你有钱?你有钱你他妈带妹子坐公交!”
这回轮到周维此呆住了,他仿佛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震撼和冲击,嘴唇嚅动几许,却久久无法言语。
他的沉默让男子更得意,转头看向沈南翕:“妹子你可别被这种人骗了,这种渣男就是说话好听,哄你开心,然后骗你钱!我见得多了!”
周维此闻言急忙看向她,眼神震惊又无助,伴随着摇头动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是……”
沈南翕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事情的发展真是有意思。
他戴着能买两辆公交车的表,在公交上被人骂成小白脸诈骗犯。
“我和他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司机已经把门打开了,车外雨势依然急骤,沈南翕从包里拿出伞,朝妻子的方向递去,示意她收下。
男子突然哑火,他的妻子不好意思地推脱:“不用了,吵到你们就很抱歉了……”
沈南翕平静地看着她:“拿着吧,是给孩子的。”
妻子好像还有些纠结,周维此从南翕手里拿过伞,扔给男子:“拿着回家吧,司机还等着呢!”
在妻子的道谢中门渐渐合上,车上回归平静。
助理的第一个电话打来时,周维此刚开口说第一句话,于是沈南翕迅速挂掉了。
现在助理打来了第二个电话,她接起:“放心吧,没什么事。”
助理很尽责:“现在雨很大,需要我去接您吗?您带伞了吗?”
沈南翕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维此,他还是一副冥思苦索困惑不已的样子,和刚刚百口莫辩的憋屈模样一样好笑。
于是她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
谈恋爱这种事,她向来都是瞒着老沈的,当然不能被助理知道。
见她挂了电话,周维此立马跟她解释:“我真的不是渣男,不是骗钱的小白脸。”
沈南翕看着他,他挠了挠头:“我其实……家庭条件还可以……”
沈南翕了然,京城富家公子哥。
周维此接着说:“我们今天中午见过的,应该是你公司楼下。”
沈南翕点头:“你刚才为什么在公交站对面站那么久?”
见南翕并没有在意那男子说的话,周维此终于找回了状态:“当时是想和你打招呼的,但感觉你有些累,可能并不想应付我。”
这让沈南翕有些意外。
“但我想我应该主动一点。”周维此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眼睛亮烁,沈南翕难得失了神。
周维此又补充:“是中文名字噢。”
沈南翕挑眉:“你知道我英文名?”
“nancy”周维此道,“我听见你同事这么叫你了。”
南翕笑道:“我的英文名是照着中文名取的,中文名也叫南翕。”
她当时是还想补充的,但周维此已经嘴快地开始夸她的名字好听了。
不过她的名字确实特殊,后两个字朗朗上口,哪怕是刚认识的人,也会很自然地叫她“南翕”。
所以如此荒唐的误会才能够延续两年,她身边几乎没有人会叫她全名。
可偏偏出现了个徐景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