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岑鲸在傍晚收到萧卿颜的信。
信上说萧睿把沈霖音带回了皇宫, 大约是准备等沈霖音产子后,再做其他打算。
沈霖音一回宫,岑鲸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去找她看诊施针, 就算她愿意冒险, 萧卿颜和燕兰庭也不会同意放她入宫。
所以萧卿颜飞快准备好了下一步,要把沈霖音从宫里弄出来。
未免夜长梦多,也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自然发生的悲剧而不是谁的精心谋划, 时间就定在今晚。
太赶了。
但这时间非赶不可。
因为燕兰庭不在京中,让沈霖音回宫又是萧睿临时做的决定,任谁都想不到意外会发生在沈霖音回宫后的第一晚。
把信看完,岑鲸突然感到安心, 因为萧卿颜展现出了足够的判断力和行动力, 想来就算自己日后不得不入朝为官, 也不用操心太多。
岑鲸把萧卿颜送来的信对折两下,举到灯盏旁, 任由火舌缠上纸张边角, 将那雪白锋利的边角烧到漆黑蜷缩,随手扔进自己喝完后还没添水的杯中。
杯中残留的水渍并未影响火焰燃烧,很快那张纸就被烧了个干净,杯中的火也渐渐小了下来。
岑鲸提壶倒水灭火,等把壶放下,她正要让挽霜把桌上收拾了,抬头看见挽霜一脸纠结模样。
“怎么了?”岑鲸问。
挽霜欲言又止,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家姑娘身上定然有许多秘密, 也习惯了装聋作哑, 总归日子越来越好, 她也没什么好抱怨。
可这次她实在忍不住, 最后她咬咬牙,把其他丫鬟都给支了出去,确保屋里就剩她们俩,才低着声对岑鲸说:“夫人,老爷对你那么好,你、你可不能做对不起老爷的事啊。”
岑鲸:“……?”
挽霜还保证:“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就是夫人你,莫要再错下去了。”
岑鲸:“……你为何会觉得,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挽霜抿了抿唇,像是难以启齿,却还是凑到岑鲸耳边,告诉她:“你今日出门穿那身衫裙,回来时裙带很乱,系法也变了,还有前几日出门那身衣服,里衬乱得起褶子,你肯定在外面、在外面脱过衣裳……”
挽霜越说声音越小,脸也因为无端的联想红得不像话。
岑鲸无语凝噎,她这破身子,连个燕兰庭都吃不下,哪还有能力跑外边去偷食。
只是她没想到,她自以为把衣服整理得还算整齐,但原来在挽霜眼中,还是很乱吗。
等等,燕兰庭帮她穿也没好到哪去,难道之前挽霜都以为他们俩是到外面……“玩”去了?
饶是岑鲸,也不由得为此感到尴尬。
她对挽霜解释:“误会了,我是出门看大夫,大夫要在我背后施针,所以我才脱了衣服。”
挽霜将信将疑:“真的?”
岑鲸:“那大夫今晚过来,日后就住府里给我调理身体,你去跟林嬷嬷说一声,叫她腾间院子出来。”
挽霜这才信了岑鲸,大松一口气。
可到了晚上,挽霜又开始狐疑:夫人都要睡了,怎么还不见大夫来?
京城有宵禁,但禁的是坊外的行街,不禁坊内。
那大夫能晚上过来,说明人和他们就在同一个坊里,没道理这么晚还不过来。
岑鲸一脸淡定,并且丝毫没有要为了沈霖音而熬夜的打算:“我先睡了,你叫他们留意着些,等大夫来了直接请去准备好的院子安置,不用把我叫醒。”
挽霜呐呐应下。
岑鲸睡得安稳,挽霜却是怎么也没法安心去休息,硬是等到后半夜,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了寂静的夜色,挽霜派人出去打听才知是宫里走水,烧得天边一片火光,犹如白昼。
寻常来讲,官越大,住的地方就离皇城越近,方便早上上朝。
相府也不例外,挽霜不知是宫里何处走水,还担心火势会不会蔓延到宫外,这时下人来报,说是大夫来了,刚在后厨搬菜用的小门那下车。
挽霜赶紧去迎,心里还想那车夫不懂事,怎么能让给夫人调理身体的大夫从小门进来。
至于那大夫介不介意挽霜也不知道,因为那大夫头上盖了顶遮脸的帷帽,莫说表情,连脸都看不清。
挽霜按照岑鲸的吩咐,带那大夫早已到准备好的檀香园里安置,路上还问那大夫姓什么,如何称呼。
那大夫像是没听到一般,过了许久才回说:“我姓沉。”
挽霜以为是“陈”,一口一个“陈大夫”,带着人进了檀香园,还问“陈大夫”要不要洗个澡,因为她在大夫身上闻到了焦灰的味道,若不梳洗一番,怕是睡得不舒服。
自称姓沉的沈霖音木木地,应了声“嗯”。
白天在城外别苑,她与萧睿彻底决裂,当她说完曾经的萧睿已经死了之后,萧睿扇了她一巴掌,随后喘着粗气吩咐摆驾回宫,并把她一块带回去,关在凤仪宫。
眼下这会儿,萧睿大概已经得知自己的“死讯”了吧。
沈霖音心中没有半点以“死”报复的快意,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想回头追忆过去,却也怎么都看不到前方的未来。
她还……有未来吗?
……
宫内,大火吞噬了整座凤仪宫,萧睿赶来时整个人都疯了,竟想要不顾一切地往火里冲,幸好被曲公公及一众侍卫拦下,才没叫一国之君随皇后一起葬身火海。
炙热的空气灼得人脸颊发疼,萧睿被人拉扯着,眼底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霖音没了。
诚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有想过杀了沈霖音以泄心头之恨,会把她带回宫,想得也是要等孩子出生,因为那孩子有用。
可当面对眼前的一幕,无论如何都要进去救她,哪怕一同死在火海里也在所不惜的冲动叫他明白——他根本舍不得她死,恐怕等孩子出生后,他还会继续找借口留下她、囚禁她,让她这辈子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来不及了。
萧睿难以遏制地呜咽了一声,堆聚在心底的痛苦在残破的身躯内左冲右突,在濒临崩溃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缺口——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淹没在宫殿被烧坍塌的巨响之中,半个时辰后,大火总算被熄灭。
……
岑鲸醒时,昨夜发生在宫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岑鲸并不在意,只问昨晚那大夫安置好没?
林嬷嬷:“听挽霜说那陈大夫天快亮才睡下,这会儿怕是还没醒。”
岑鲸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沈霖音给自己改换的姓氏。
和挽霜以及林嬷嬷不同,她一听便听出是沉香的沉,因为“沉”,既“沈”。
倒也方便。
皇后崩逝,按例一众命妇都应进宫,偏岑鲸很早之前就开始装病,外头都传她命不久矣,因此不去也无妨。
为了避免麻烦,萧卿颜也没来她这。
岑鲸闭门不出,也不主动去找沈霖音,直到三日后,她像是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前往檀香园找沈霖音给自己用药施针。
这三日里,沈霖音除了吃喝就是散步发呆。
经常散步到花园的树下,一站就是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非肚子里还有个牵挂,沈霖音怕是连吃喝散步都省了,只剩下发呆这一件事肯做。
听说岑鲸来时,沈霖音心中毫无波动。
她知晓自己能被带出皇宫是托了岑鲸的福,也知道替岑鲸调理身体是她目前唯一的价值,她还想好好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自不会蠢到罢工不干。
她打开相府给她准备的药箱,正要看看里头有没有脉枕,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做工糟糕的,黄线红底福字暗纹的脉枕。
她愣住,听见岑鲸说:“我看你很喜欢这个脉枕,就叫人从别苑偷了来。”
偷……
沈霖音隐约发现岑鲸的态度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但因为注意力都在这个脉枕上,所以她没有深究,只在片刻后,慢慢挪开视线,淡淡道:“已经不喜欢了。”
“是吗,那正好。”岑鲸不知从哪掏出个鸦青色的脉枕,放到桌上:“我给你备了个新的。”
沈霖音又一次愣住,过了一会儿才说:“多谢。”
之后沈霖音没再像早前那样说话充满恶意,安安静静地给岑鲸诊脉,施针。
岑鲸也懒得说话,因此两人安静地度过了近一个半时辰的相处时光。
岑鲸穿好衣服离开后,沈霖音心想近期的日常大概就是这样了,结果当天下午就有一个小丫鬟来找她,那小丫鬟胆子挺小,一句话都表述不清,磕磕绊绊半天才说明白自己腹痛,想求“陈大夫”替她看看。
沈霖音:“……”
我要负责的不就岑鲸一人吗?
那小丫鬟见沈霖音脸色不好看,唯唯诺诺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大约过几日,我自己就好了。”
沈霖音默了许久,心说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又何必再摆什么皇后的架子,仿佛她还惦记那后位、惦记萧睿一般,于是便道:“手给我。”
小丫鬟长出一口气,赶紧把手递给了沈霖音。
沈霖音以为这只是例外,不曾想替小丫鬟医治后,又有个婆子来找她,说自己儿媳生完孩子恶露不止,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问沈霖音能不能过去帮忙看看。
沈霖音本想拒绝,可想想自己也是第一次生孩子,这也是个向人讨教经验的好机会,于是就去了。
头一个来的小丫鬟第二天给她剪了一瓶子的鲜花做谢礼,那婆子拿了沈霖音给她儿媳的药方,没几日沈霖音说要晒药的架子,婆子二话不说就替她找了来。
之后三天两头总有下人来找她,她清楚自己可以不管,反正岑鲸的性命在她手上,谁也不会因为她不肯医治几个下人就把她赶走。但不晓得为何,每当自己出手医治,以此获得感谢和依赖,她心里便会升起奇异的满足感,原本漆黑一片的前路,也莫名地有了轮廓,让她忍不住继续伸出援手帮下去。
林嬷嬷是亲眼看着岑鲸授意那小丫鬟去找沈霖音的,也知道阖府上下是在她的默许下才敢踏进檀香园,不免有些担忧:“这般劳烦陈大夫,若是把她惹怒了可怎么办是好?”
岑鲸拿着一本棋谱坐在棋盘前,漫不经心道:“惹怒了再说。”
有事做总好过没事干发呆钻牛角尖,况且当年曲州洪涝,岑吞舟怕寻常大夫控不住洪水后的疫病,特地求萧睿把沈霖音也带去了曲州,后来局面控制住沈霖音还不肯走,就怕自己走了大夫不够用。
这般耐心,如今应该多少还剩一些吧。
岑鲸又落了一子在棋盘上:“不过也叫他们悠着点,人怀着身子呢,不能操劳太过。”
林嬷嬷:“奴婢这就去同他们说。”
岑鲸的吩咐让相府一众人等消停不少,不过还是有下人会去檀香园找沈霖音看病,更有把沈霖音请出府带到自己亲戚家的,沈霖音一开始还以为岑鲸不会肯,谁知岑鲸根本没有限制她进出相府的打算。
沈霖音对此感到十分微妙,就连被人频繁打扰的不满也散了许多,直到有一天,一个仆妇来找她,说:“马厩那有两匹马不大好,陈大夫能否去看看?”
沈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