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黄雀在后
海尔吉左手压住厚厚的毡帽，右手挽着阿吉斯的胳膊。两个小丫头低着头，艰难地对抗凛冽的寒风，努力追赶哈由的脚步。我则跟在队伍的最后，防止有人掉队。
我在得出斯卡德领主即将搞出大事件的结论之后，立刻带领众人穿过迎风遗址，一头扎进苍原领南部的针叶林中，寄希望于在战争爆发之前深入亚尔边境领的腹地。然而天气却比我预想的要糟糕得多，我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看到过太阳了，狂风慷慨地把雪花捧起，塞进每个人的领口里，容不得半点拒绝。
雪漫领的北部、苍原领和亚尔边境领的南部，是一大片连绵的山脉。群山挡住幽灵之海的冷风，造就了雪漫领的千里沃野。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正行走在山脉的北麓，湿冷的北风撞在陡峭的山崖之上，化作冰雪飘落，掩埋了本就人迹罕至的官道。而我们又必须沿着官道前进，以便在食物耗尽之前，到达预定的补给点——石山镇。
海尔吉和阿吉斯都已经从玩雪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开始认真面对眼前的局面。森林中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我们必须谨慎地选择扎营的地点，布设陷阱，并且尽可能地捕捉为数不多的倒霉猎物，每天用来赶路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与我们作对的除了恶劣的天气，还有饥肠辘辘的猛兽。阿吉斯参加过血月狩猎后，对狼群产生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小女猫已经被狼嚎折磨得神经衰弱了，越来越显得精神恍惚。海尔吉尝试了一些幻术系和治愈系的魔法，收效甚微。
我对此十分担忧。考验才刚刚开始，后边的道路会更艰难。
按照游戏中的设定，目前我们所处的地面之下，是横跨北方数个领地的巨大地底世界——黑降。被称作矮人的深精灵曾经在那里建设了一座宏伟的城市，甚至在地下搞出了一个人工太阳。然而随着整个矮人种族的神秘消失，黑降被矮人豢养的奴隶，天际真正的原住民——雪精灵——所占据。矮人族曾经修建了很多升降机，连通黑降和地面世界，还在一些升降机附近建立了城镇，如今这些城镇都已成为强盗的窝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离我们最近的一处应该叫做津查遗址。
可能再过一两天，我们就要在躲避猛兽的同时，防备强盗的袭击了。那些矮人城镇的规模远大于松木瞭望塔，里盖尔尚且能啸聚半百之数，这里的盗贼团怕不是得有二三百人？这已经是一个瑞驰人小部落的规模了。我和哈由没有商量出太好的对策，所能做的就是给两个小姑娘各自准备了冰原狼皮制成的白色外套，方便她们两个在战斗时隐藏自己的行踪，其他的就只有见招拆招了。
“哇！哥哥你快看那边！那个是不是我们要去的镇子？”
我非常确定，那个呈现出明显矮人建筑风格的大家伙不会是我们的目的地。松树林掩映之下，高耸的巨石若隐若现。我和哈由同时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朝着巴巴斯努了努嘴。这狗子一脸鄙夷，傲娇地扬起脑袋，大摇大摆地晃荡着尾巴，绕着那座矮人建筑走了一圈。
“都过来吧。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野兽，甚至没有入口。”
我们全都凑了上去。正如巴巴斯所说，这个建筑没有入口，或者说，入口被封死了。二十几根小臂粗细的金属柱子并排而立，彼此间的空隙不超过十五公分，三米多宽的正门就这么被挡了个严实。建筑的内部是一个空旷的石室，约莫十几平米的样子，黑漆漆的看不清深处有些什么。阿吉斯侧身试了试，发现钻不进去，也只好作罢。
天色不早了，我们决定就在这个矮人遗迹的背面扎营，利用它来挡住官道方向。哈由在营地左右各布设了两个捕兽夹，用积雪覆盖之后，插了几根树枝作为标记，以免自己人踩中。海尔吉、阿吉斯和巴巴斯到附近的树林里去打猎了，我负责点燃篝火，用雪水煮了一壶松针茶。
“哈由，有件事，我很好奇。能和我说一说，你们是怎么从西罗帝尔来到天际的吗？”
哈由的猫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他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又啜饮了一小口松针茶，吊足了我的胃口之后，才反问道：“我看你好奇的并不是阿卡里的商队吧？”
“好吧，我承认，我怀疑杰罗尔山脉不止苍白密道一条路可以走。”
“那么，你很可能猜对了。”
哈由眨了眨眼，抬手拦住了正要说话的我。
“我只能说，我相信那边至少有一条走私线路，可以连通天际和西罗帝尔。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具体位置，阿卡里当初是绕路晨风省到达裂谷领。而据我所知，马德兰是从艾斯维尔出发，直接坐船到了独孤城。”
“所以说，只有瑞撒德可能知道这条线路喽？”
“也许吧。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瑞撒德也不知道。”
这话说不通。我拿出和莱迪亚的分析结论反驳哈由，表示瑞撒德不会在不知道退路的情况下，将商栈设立在溅血王座。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控制着这条线路的人，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它的存在。或许，我是说或许，我和瑞撒德并不太熟，不能替他担保……”
“你能不能拣有用的说？”
哈由耸了耸肩。
“或许，瑞撒德只是通过中间人知道这条线路的存在，而对方也许诺他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使用这条线路呢？”
“既然对方如此谨慎，你又是如何得知有这么一条线路存在呢？”
哈由朝着松树林的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你要答应不告诉拉赫兰和阿吉斯。”
“我答应。”
“你发誓。”
“我发誓不告诉他俩。”
“以塔洛斯发誓。”
我颇有些不耐烦，干脆以九圣灵的名义发了誓。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岂不知司马宣王洛水之屁乎？再说，我的誓言只是不告诉拉赫兰和阿吉斯二人，要是他们拐弯抹角，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什么，可不关我的事。
“你知道我们的商队在卖斯库玛吧？这东西是月亮糖的精炼产物，而不论是月亮糖还是斯库玛，制作工艺都掌握在虎人手中。所以你当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天际所有的斯库玛，不管它最终被卖到了哪里，最初的源头都是艾斯维尔。”
“这些众所周知的废话也不能告诉你的表弟和表妹吗？”
“你耐心一点嘛。我不让你说，是因为拉赫兰有段时间曾经沉迷于月亮糖，虽说他后来不大碰这东西了，但是你也知道，上瘾这种事，不是那么容易摆脱掉的。要是让他知道附近有人倒卖这个，我怕他又陷进去。”
“那也不对啊。从艾斯维尔到天际，最快的方法是坐船。就算是走陆路，也不一定非得是杰罗尔山吧？”
我借着给哈由倒茶的机会，坐到他的对面，想要就着篝火的光观察他的表情，谁料这家伙却直接起身走了。
海尔吉和阿吉斯各自拎着一只兔子钻出树林，朝着营地走来。两个小丫头边喝热茶边烤火取暖，我只好放弃这个话题，和哈由一起忙着准备晚餐。巴巴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趴在海尔吉脚边闭目养神。
吃过晚餐后，海尔吉和阿吉斯再次尝试打开矮人建筑的门。她们在石室内部的墙上发现了一个金属制的机关扳手，但是距离太远，无法操作。海尔吉的火球术和闪电术对它无效，阿吉斯尝试用树枝去拨动它，在连续折断五根粗细不一的木棍之后，两人终于接受了失败的结果。说实在话，我一度非常担心她俩能够成功开门，那意味着两个好奇宝宝极有可能把我们拖进天际最庞大、最复杂、最危险的迷宫之中。无论如何，成群的雪精灵总要比帝国士兵更可怕，毕竟后者至少能够使用人类的语言来沟通交涉。
或许是因为背后有一堵坚固的石墙，这一晚阿吉斯睡得格外安稳。哈由负责值前半夜，他在换岗的时候将我叫醒，却没有急着睡觉，反而拉着我走到树林边，小声地聊起白天说到一半的话题。巴巴斯只是抬头瞥了我俩一眼，并没有跟上来。
“阿卡里之前的几批货有问题，所以她曾经带我去和供货商交涉。对方的解释是，海尔根镇被巨龙袭击，导致他们的货源断了，只能在存货里兑水。如果这些斯库玛必须经过海尔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它们是从杰罗尔山进入天际的呢？”
哈由目光平静，语气平稳，不像是在说谎。他还补充说，阿卡里的上游在裂谷领，所以并不认识真正的走私犯。我总觉得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如果事实确如哈由所述，这条秘密通道是用于走私，那么对方势必有极其严格的保密措施。而哈由一再强调，他并不清楚全部的情况。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哈由知道的比他说出来的更多，这本来是我惯用的伎俩：说出一部分事实，取信于人的同时，又误导对方做出错误的判断。
“你觉得我直接去问瑞撒德，他会告诉我吗？”
哈由摇了摇头。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如果他真的把这条走私线当成退路，就肯定不会说。问也是白问，反而让他对你有所戒备。”
我在雪漫城里曾嘱托海尔吉去套阿吉斯的话，所以也就不急于从哈由这里挤出更多线索。这些天两个小家伙关系打得火热，经常一起行动，只是我顾及哈由在身边，没有去询问结果。此外还有伦德负责的贾基尔和莱迪亚负责的拉赫兰，等回到溅血王座，把四个人的消息汇总起来，再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结果。
我和哈由转身，却惊讶地发现巴巴斯已经将海尔吉和阿吉斯叫醒了。两个睡眼惺忪的小丫头迷迷糊糊地抓着弓箭，一脸茫然。
“你们俩就这么守夜的？赶紧抄家伙，附近有情况。”
哈由那猫耳朵都没听见什么，我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发现。但是听巴巴斯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们装备整齐，跟着狗子钻进树林。
越发深入松林之中，我也渐渐发现异常之处。这倒不是因为我听到了什么，恰恰相反，正是由于附近过于安静了。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仍是苍原领和亚尔边境领的交界处，这里土地贫瘠，罕有人烟。一路走来，每个夜晚都是在野兽的嚎叫声中度过的。可是现在，只有风穿过林地的哨声，似乎所有的动物都刻意隐匿了行踪。
这太不正常了，还有什么能让狼群都退避三舍呢？
巴巴斯迈着自信的步伐，它一定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是懒得对我们解释。虽然是深夜，但积雪反射的月光让我们无处藏身，我十分担心自己在发现敌人之前就成为猎物。
“到了。小猫，你上树去看看。”
阿吉斯手脚并用，很快就消失在树冠中。没过多久，她便重新现身，只是下树的时候并没有那般潇洒利落，而是抱着树干一点点地磨蹭，最后几米索性一跃而下，摔了个猫啃雪。
“强……强盗，好多人，在那边。”
“别紧张，他们有多少人？在干什么？”
阿吉斯手忙脚乱地抹着嘴边的雪。
“不知道，阿吉斯没数。他们……他们有武器……都藏在石头后边……”
我拍了拍小女猫的肩膀。
“这可不行啊。你跟着哈由，学着点。”
两只猫没有再上树，哈由领着自己的表妹，朝着发现强盗的方向摸了过去。他带回的消息要具体的多。
“算上四个放哨的，一共十八个人，其中五个是弓箭手。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大半夜的，肯定不是好人，他们的目标应该在南边。”
“走，看看去。”
我们悄悄地退后，远离对方哨兵的侦察范围，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对方的目标。那是一辆挺华丽的四轮马车，车厢很大，目测坐十个人也绰绰有余，上边涂着五颜六色的滑稽图案。两匹驽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上，至少以洛克尔贩马的经验看来，这两头畜牲加在一起，价钱也不会比我买给老爹的那匹高。马车附近没看到人，应该是都在车厢里边休息。
“真不要命啊！荒郊野岭的，也敢这么招摇？”
哈由轻轻叹了口气，感慨于对方的“勇气”。
“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给他们提个醒？”
我拦住了好心的虎人。鄙人上一次在天际看见这么大的马车，那赶车的可是黑暗兄弟会的守护者，天知道这次车厢里的又是什么人。真的动起手来，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我们就在这等着。”
不管这两拨人谁是螳螂，谁是蝉，我是打定主意要做黄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