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宁有种乎
“什么都瞒不过依兰杜尔大人的眼睛啊。我这段时间总在忙些糟心的事情,冥想虽然一直在做,但时间很短,还总觉得心神不宁,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了。”
依兰杜尔点点头,为我斟了一杯茶。
“其实我早就应该和你说这件事,但是看你实在是公务缠身,也就不便打扰了。我想先问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学习魔法呢?”
“当然是因为,魔法能帮助我更好地战斗。”
“这就是了。你是为了利用魔法的力量打败你的敌人。那么你还会去关心艾瑟瑞斯的秘密吗?你还会想要知道法力是从何而来的吗?你还愿意穷经皓首,去探究魔法生效的原因和规律吗?”
我大概理解依兰杜尔的意思了。我对于魔法的功利心太重,但求实用,而对于隐藏在其后的基础规则缺乏兴趣。打个比方来说,魔法就好像是手机。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手机的生产者——关注的都是它的性能和价格,但是几乎没有人愿意去了解手机涉及的物理学知识。那涉及到光学、电磁学等等,没有经过专业学习的人可能根本就听不懂,但是这些基础知识的突破却能带来产品性能的革命性提升。
“依兰杜尔大人的意思是,对魔法规则的理解,决定了一个人魔法能力的上限,如果我不能在规则这方面有所突破,再多的冥想也终归难有进境?”
“正是如此。你想来也知道,古诺德人曾经诞生了很多著名的大魔法师,但是今天呢?诺德人已经把魔法视为软弱的精灵族把戏。其实若单论魔法天赋,各种族的人类和精灵之间,差距并没有大到难以逾越的地步。但是人类的身体条件太出众了,有些精灵们要借助魔法才能完成的工作,人类只要靠肉体的力量就可以成功。久而久之,人类就更加倾向于使用自己的身体而不是钻研魔法,毕竟学习魔法需要很长的时间和一定的天赋,见效太慢了。”
依兰杜尔的话让我陷入沉思。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如果我想要在魔法之路上有更远大的前途,就必须花费大量的精力,最好是能去冬堡的法师学院,扎扎实实地学上几年。但是这意味着我不得不扔下自己已经取得的地位,丹格尔不可能容忍一个领主议会的成员好几年不见踪影,一旦我失去在佛克瑞斯领的影响力,再想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如果没有我居中协调,斯图恩家族、霍里克家族,还有蛇崖岭部落的瑞驰人,这些利益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还能团结合作吗?要是佛克瑞斯陷入内斗,会不会被巴尔古夫那家伙挑拨离间,吃干抹净?
依兰杜尔默默陪我喝了一杯茶,他似乎也在斟酌字句,良久才又开口。
“洛克尔兄弟,以我个人的愚见,你不如把精力放在习武上吧,魔法的话还是随缘好了,就当成是你的一个爱好,每天抽些时间冥想,有进步固然可喜,没有也别太执着。”
“可您不是说我在魔法上很有天赋的吗?”
听他这么说,我自然是不甘心的,难道他之前的话只是在恭维我?
“我现在也仍然认为你很有魔法天赋。你对于新的魔法学得很快,吐字清晰,手势也特别标准,不是每个法师学徒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你也要接受现实,你已经错过了学习魔法的最佳年龄。如果你能早个十年入学,再有一个称职的导师悉心引导,现在必然是一颗前途不可限量的新星。可是你现在才开始接受系统的魔法训练,十年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岁了,那时你的水平在同龄人中间也就不过如此。再者,我听说你出身寒微,能有今天的成就殊为不易,若是就这么放弃已经取得的一切枯守寒窗,那就太可惜了。令堂年纪大了,你总要为家人考虑,有些事情任性不得啊!”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凭什么?!凭什么我明明有天赋,却不得不放弃自己最有前途的发展方向?
“难道就没有大器晚成的法师吗?闻道有先后,就因为我晚学了几年,您就断定这条路走不通,难道不是太武断了吗?”
依兰杜尔又斟了一杯茶,把茶杯塞给我,握住了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
“有,一个传说中的魔法师,大概生活在第一纪元,至高王哈拉尔德在位的时候,他名叫高尔多。我不太确定你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关于他的事迹大多已经湮灭无闻,但据说他三十多岁才开始钻研魔法,最终成为一位大宗师。但是,洛克尔兄弟,你确定自己的天赋可以媲美一代传奇吗?为了一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未来,抛弃已经获得的实实在在的成就,这无论如何都是不明智的。”
依兰杜尔没必要说谎,当初为了应对瓦尔迷纳入侵我的梦境,他传授我冥想的方法和几个小魔法。那个时候我刚刚帮助里盖尔破局,又促成了她和老爹团聚,正在沾沾自喜,全然没有想到十几天之后帝国军团就大兵压境。在一系列危机当中,我和丹格尔默契配合,成为了佛克瑞斯领外交事务上的重要人物,几次出使雪漫领和蛇崖岭部落,领回来一个小丫头海尔吉,还与安尼斯、莫伊拉交涉,促成双方的合作。这些任务终究还是耽误了我个人的修行,现在的我无论射术、枪术还是魔法,都乏善可陈。
不过想到海尔吉,我的心思一动,这丫头学魔法的同时,也没耽误练习剑术和射术,我何不学她魔武双修呢?何况游戏里的龙裔,不仅可以魔武双修,还可以战法盗三修,甚至能再加上炼金、附魔和铁匠三大神技,真正地成为六边形战士。依兰杜尔对我的这个想法做出了四个字的评语:
异想天开。
“洛克尔兄弟,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即使像精灵这样长寿的种族,也很少出现实力超群的魔剑士,何况人类的生命不过短短几十年,体能和智力的巅峰期甚至不到二十年。除非真是天赋异禀之人,否则魔武双修的结果就是魔武都不成器。你起步本就比别人晚,千万不可分心二用,自毁前途。”
我和依兰杜尔聊了小半天。其实他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只不过自己此前一直以法师自居,又得了“很有天赋”的评价,现在被堵住了求学之路,心里总归不舒服。临别之时,这个暗精灵看我仍是一副不肯认命的样子,站在门口拉着我的手,又是一顿嘱咐。
“洛克尔兄弟,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就是人生啊。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不要被一时的情绪蒙蔽,等你冷静的时候,再好好想一想吧。”
我尝试着挤出一个笑容来,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依兰杜尔是在说魔法,我听起来却是另外一句话:我和里盖尔,也终究是错过了。
这就是人生啊……
尽管没能学习新的魔法,我还是决定在海尔根镇住上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向安吉和弗洛基二人请教射术,二来也是为了在唐娜身边尽一尽孝道。在洛克尔本尊的记忆里,他和母亲的关系算不上有多亲密。唐娜夫妇都是庄稼汉,追求平稳安定的生活,但是他们的儿子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从前唐娜经常用艾瑞克和伦德敲打自己的儿子,希望他也能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地置办一点田产,母子俩常常为这些事拌嘴。年轻的洛克尔赌气地决定跟着叔叔贩马,在苏尼尔破产之后仍然不愿意老实种地,最终在海尔根命丧帝国军人之手。
我虽然不是洛克尔本尊,但毕竟是承他的身体重活一世,自然也要照顾他的家人。何况老人家非但没能跟着我享福,反而几次被拖累得颠沛流离,以至于竟要租住在旅店里。不过唐娜对此倒是看得开,她对我取得的成就很自豪,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让我赶紧成家,好让她早点抱上孙子。由于莱迪亚这段时间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唐娜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我对她是否有意思,我又怎么敢在里盖尔眼皮子底下撩妹?只好装傻充愣,哄一天算一天。
我在海尔根镇度过了很是悠闲的一段日子,每日练习射箭,休息的时候陪着唐娜播种一些蔬菜,或者找里盖尔和依兰杜尔聊天,晚上再和埃迪一起研究新菜品。伦德知道自己的名声极坏,就写信给施泰因,让这小子打着我的旗号,把瑞驰人在溅血王座打猎的收获销售给埃迪,所以旅店现在有充足的肉类实现我的火锅理想,我又把主意打到面点上边。
天际的人此前都是吃面包,老爹每六个月开一次烤炉,烤好的面包存上这么久,到最后硬到可以砸开坚果的壳。如果是蒸制的面食,就没有这个问题,缺点是不耐储存,但是里盖尔这个孕妇喜欢,我自然就撸起袖子加班加点地干起来。五天的时间,不仅教会了埃迪和莫瑞蒸馒头,还琢磨了雪浆果馅的果酱包和各种肉包子。这小两口现在买卖做得大了,已经雇了三个人帮厨,埃迪私下向我透露他在攒钱,等一切步入正轨就向莫瑞求婚,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泄密,否则就没了惊喜的效果。
现在已经是初种月初,也就是三月了,海尔根镇经历了重重磨难,终于繁荣起来。老爹的瑞驰人卫队已经扩张到三十多人,再加上近百人的正规军,小小的堡垒已经住不下了。他们除了分兵戍守飞天哨塔和纽格拉堡垒之外,还在考虑如何控制通往裂谷领的霍斯加小径,这就避不开要攻略东边山谷里的孤儿岩了。这座小山岗是乌鸦鬼婆艾司莫瑞达的隐居之地,二十年来应该害了不少过路人的性命,不过我还是成功劝说老爹先不要起兵攻打。
我的计划是让安尼斯先私下接触艾司莫瑞达,摸一摸对方的态度。按照莫伊拉的说法,她的这个老对手是个相对开明的瑞驰人,并没有特别深刻的种族偏见,如果能够和平解决问题是最好不过的。我们的队伍里缺少法师,艾司莫瑞达和她的弟子们可以补齐这块短板,又可以对蛇崖岭的莫伊拉势力形成牵制,如果对方可以信任的话,还可以由她教授海尔吉魔法。
我自己被迫放弃钻研魔法,那就不要耽误了更具天赋的海尔吉。将来我挣了大钱,还要开一所学堂,让每个孩子都有机会读书,有机会发现自己的天赋,有机会选择自己人生的道路,不至于像我一样,因为家境的原因不得不放弃学业。
这个想法自从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就挥之不去,所以我在一天晚上和依兰杜尔喝酒聊天,就说了出来。暗精灵听过之后也有些震惊。
“洛克尔兄弟,你可知道你的想法要面对多少困难吗?领主们自然是希望自己治下的臣民都能安分守己的,何况他们需要农夫种地,需要樵夫伐木,更需要那些最勇敢的小伙子来披坚执锐。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去读书了,那么领地内的工作由谁来做?赋税由谁来缴?何况……”
这老家伙吞吞吐吐,我自然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地接过话茬。
“何况,那些狗屁贵族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比谁高明多少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是不能掐死了泥腿子们求学上进的道路,哪能保得住他们的千秋万代?”
“你喝醉了,洛克尔兄弟。”
依兰杜尔深深地看了守在门边的莱迪亚一眼,夺走了我手里的酒瓶。
“送你家大人回去休息吧,喝成这个样子,别让他到处乱走了。”
暗精灵轻轻搀扶我起来,我的耳边传来细若蚊蝇的耳语。
“如果你的学堂真能开办起来,我愿意去做免费的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