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月光疏影, 一栋西班牙风式房子掩映在松林竹枫深处,尤清和迈上台阶,大门虚掩着, 她抬起手腕,轻轻敲击在门板上, 一个声音出现在门板:“是尤小姐吗?快请进。”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上的老者, 慈眉善目,看他的穿着装扮, 似乎是这房子里的管家。
“嗯, 我找……”
“尤小姐快进来吧,许先生已经交代过了。”老者转身向屋内走去:“请跟我过来。”
尤清和踏进屋子,一道用碎玻璃制成的长廊, 壁灯悬挂在上方,散发着不昏不暗的光,拐角处随意放置着几把刷满白漆却又被彩色颜料喷溅的桌椅,一幅不知名画家的抽象画放在桌上,她目不暇接,视觉、听觉、触觉陌生且新奇,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外便什么都听不到,她像是误入了童话城堡, 紧张、忐忑却又期待地跟在老者身后,无法想象下一个映入眼中的画面又是什么。
穿过长廊, 墙壁上映出跳动的火焰光影,她渐渐听到了细细碎碎地“劈里啪啦”的声音,再走几步,她看到了他。
高大宽敞的客厅里, 一面落地窗从屋顶直拉下来,巨大的白色窗帘垂于墙边,壁炉里烧着木火,慵懒舒适的沙发上,有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衫的身影,火光将他一侧脸颊照亮,头发在灿芒中轻轻飞扬,这个消失已久的身影,散发出她从未见过的宁静安和。
今夕是何夕?
物欲俗世,为何也有如此梦幻场景?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小尤来了?”
黑亮如电的眼睛,凌然如冰的眉宇,大半年没有见面,却也不觉得陌生。
她低头笑了,又有些拘谨,今天临时起意过来未免唐突,而她这一身西服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太生硬。
许知行笑了笑:“坐吧。”
尤清和在沙发上坐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热咖啡慢慢饮了一口,被炉火一烘,身里的寒气散了大半。
一时静谧,只听到木柴的燃烧声。
咖啡香浓,几口过后就快见了底,她放回杯子在茶几上,他端起咖啡壶又给添满了:“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神色一动,抬眼看他,他脸颊上的森冷之气不见了,眉目弯弯,尽显温和。
她便也放松下来,一丝笑意从嘴边显露:“怪就怪秦先生太马虎,得意洋洋塞给我的资料纸,上面居然画了一个圈。”
她抿了一抿嘴唇,又笑道:“在巨摩上过班的,谁不知道您许总的习惯就是喜欢在重要资料上画圈。”
许知行扬眉讶道:“是吗?原来人人都知道?”
他随口一问,她就认真想了想,想来想去,发觉其实周边同事都不太知道,以前也没听谁谈论过,只是她一人细心记了下来,脸一红:“也是我乱猜的,没想到蒙对了。”
“嗯。”
又安静了下来,她向窗外望去,见松竹掩映,不远处有一片小湖,偶有白鸟从水面掠过,宁静悠远。
他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吗?其实……从没有离开上海,也没有真正离开金融圈,
他并没有被秦雪逼迫得偏离轨道。她突然松了一口气,自从他离开,一直憋在心口吐不出又咽不下的郁气,突然就松动了一些,
她停了一停,笑道:“许总,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刚刚成为投研部部长的时候,给你看了好多项目尽调的资料?”
“后来项目怎么样?”他也来了兴致。
她眉目弯弯道:“当时你很看重的那个水产项目,被我们巨摩拿下来了,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但总算收获不小,前段时间我还和那边的王老板见过面呢,他特意从舟山赶过来,开了一个皮卡车,拖了满满一车水产过来,说是一定要谢谢我,让我慢慢吃,可我哪里吃的了那么多?家里冰箱都放不了那么多,我就分给投研部的同事了,自己就剩一点点。”
许知行”轻嗯“一声:“我记得这家水产公司很不错,就算巨摩投资,那也是互惠互利,可看这王老板的样子,似乎是你帮了他大忙?”
“也不算……也不算帮了忙……”她脸一热,声音低了下去:“我虽然很努力的去做,但……其实中途一阵我搞砸了,忘记了最开始时的目标是什么。”
“最开始的目标?”
她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了,结结巴巴的解释:“因为……这是许总你很重视的项目啊,虽然那时候你已经……已经离开了,或许……也并不会知道后面结果会怎么样,但我还是非常想把水产项目做得很出色,可能,可能就是因为……太急切,一急切起来就不懂得迂回,所以……在投资这家水产的中途一度弄的很糟糕……”
一旦面对他,她就无法撒谎,无法说假话,甚至连避重就轻都做不到。
他眸色如星,极轻极轻地摆了摆头,端起咖啡慢慢喝了一口。
尤清和忙不迭地转了话题:“我曾一度以为,许总离开巨摩后,巨摩会身受重伤,会一蹶不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而忐忑,虽然……我仅仅只是一个基层员工……”
“我和你的话题除了‘巨摩’再无其他了吗?”
她一愣,硬生生截住了剩下的话。
许知行又道:“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你觉得现在巨摩对我还有吸引力?”
一颗火星从他眼前炸开,却没有给他的瞳孔带来更多的温度,冷酷,这种与生俱来的气息,又一次毫不隐藏地从他身里散发出来。
她又是一怔,一丝不适感稍纵即逝,这几年来,她似乎还从未直接面对过他的质问。
他的口吻软了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固步自封,我不会特意弄出一个项目去在巨摩面前找价值感,如果巨摩因此消沉,那我也无能为力。”
潜台词就是,超然空间与巨摩的物联网科创成相撞是无心之举,毫无预谋,并且,他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打算。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预想中的最坏状况!如果许知行的目标不是巨摩,只是为了项目本身,那么他几乎就没有弱点了。
手机一声叮咛,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则关于巨摩的新闻——证监会立案调查的公告已经发出来了!
小打小闹了一段时间后,巨摩的股价危机直至此时才正式开启,而且无法掌控!
脸色刷一下白了,眼前漫起一层黑压压的迷雾,她极力忽视这泰山压顶的恐慌,极力将注意力放在此时此刻,她咬着嘴唇道:“许总,没人可以否认超然空间的出色,可……若它的建立只是为了吸收世界各地的资金呢?在这摧毁重建过程中,会造成多少无法预计的灾害,难道……难道你的目的就在于此吗?”
他唇角微扬:“如果有一天,超然空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吸收世界各地货币的机器,成为了一个重建金融系统的载,那么,我只能说,世界金融发展的齿轮已经到了那一步,世界需要一个全新的金融系来更迭换代,伤痛只是短暂的,会有崭新的局面、巨大的利润来抚平它。”
他转过头来,眸光烁亮:“清和,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做救世主!你不是,我也不是。”
她周身一震,垂下眼睫,喃喃道:“可是……就算真有那样一天,我也希望站在起点的不是你,随便是任何一个人都好……也不希望是你,因为,因为……”
因为他是许知行啊,是说出“金融需要温情”的许知行啊,是她从业生涯的全部信仰。
胸口一起一伏,血液在翻滚,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想将这种轰然倒塌的状态压下去,过了许久,她抬起眼睛,明朗灯光下,他眉宇昂然,神色中带着傲然与坚定,她眼眶浮起一层雾气,压不下去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燃烧的冰:“因为拥有重建的能力就可以任意摧毁吗?因为拥有抚慰的能力就可以任意伤害吗?我深信不疑金融是一个残酷的战场,但我也相信它的残酷总有温情去修护,可……可你刚刚说的这些,让我感觉,这是在用你的倨傲去施舍、去救济,明明是摧毁一切的人,却又可以成为恩赐一切的人,这……真是太荒唐了。\"
”那么你呢?“他丝毫没有被她的生气所感染,淡淡道。
嗯?她一呆。
他清润低沉的声线,如朗朗利爽的风,冲进她心窝里。
刚刚只顾沉迷愤怒的她,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劝说许知行就此退出吗?这似乎是个高级笑话。
劝说他弃暗投明,重回巨摩吗?这就像盘古开天辟地一样困难。
而他脸上呈出了一种温柔惋惜的神色:“清和,我从来就不是温情者,而是杀伐者,温情二字,我做不到,所以把它给予给了你……”
她醍醐灌顶,在这个刀光血影的噩梦里漂泊太久了,久到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这一天,她突然发现了以前光亮的痕迹,便迫不及待地找了过来,只想……找到昔日的信仰而已。
可她又如何担待得起这“温情”二字?是她,打压巨摩股价;是她,放出秦雪陷害许知行的证据;是她,将这岌岌可危的巨摩伸手一推,推到了悬崖边上。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她任凭泪水铺满了双眼,明明想笑,却颤抖着声音:“许总,我会尽全力去做的,尽全力与你的超然空间对抗,这一次,我不能输,哪怕对手是你。”
暖光中,炉火旁,她感觉自己一双手被他握住,他乌沉的眼底,笑意在涟漪:“我很高兴,见到了具有金融天赋的你。”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眼泪从眼眶落下:“实际上,我也很高兴,这一次的对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