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是扫把星
邢鹏程和季锦洲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对视而望，谁都没说话。
邢鹏程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憔悴不堪的季锦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时的他就不苟言笑，眼中总是掩着深色，浑身散发着寒意，他直到现在也看不透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他对自己总是那么尊敬，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每天琐事一大堆，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的坐着对视，竟然是第一次。
季锦洲长得不太像郭佩茹，眉眼和他父亲更像一些，细长卷翘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并不狭小，一双清瞳透亮黝黑，一时如湖泊般清澈见底，一时如深渊万丈望不到尽头。
眼瞧着他成长这个模样，身为继父的他一直以孩子为傲，向来省心的季锦洲此刻带着手铐坐在他对面，他却完全不觉得这孩子丢人。
邢鹏程长叹一口气，还是先开了口：“小洲，你做的挺好的。”
季锦洲错愕地盯着邢鹏程看，一时间找不到话去接。
只看见邢鹏程苦涩地咧嘴笑了笑，“凡凡告诉我们，那个人不是第一次尾随小初了，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是你妈妈被人欺负，我估计都要拿刀捅死那个混蛋了，所以，我觉得你做的对。”
季锦洲忽然眼睛酸了，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掉落，但胸腔却漾起一阵酸涩，让他难受的紧，他短促地呼了几口气，呼吸间竟也染上了哽咽。
“一直以来你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不让我和你妈妈操心，对凡凡更是像亲弟弟一样，虽然你总是那么安静，但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的情意，别人都羡慕我们呢，说我们家小洲学习成绩好，体育还那么棒，满柜子的奖杯放都放不下，你是我们的骄傲，从前是，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的，我和你妈妈都赞成你这么做，我们小洲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为了保护小初去打坏人，本来就没错。”
季锦洲听到这忽然笑了，边笑着，眼眶的泪顺着眯起的眼角划落，再也止不住。
“认罪就认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嘛，家里的事儿你不要担心，妈妈和凡凡有我呢。”
邢鹏程顿了顿，复又补充了句，“小初那边，我也会上心，总之在你出来前，她不会有事的，我可以保证。”
季锦洲点了点头，这一刻才是真的安了心。
“好了，不说了，一个大男人说这么多肉麻的话，我都觉得臊得慌，”邢鹏程眼眶一热，忙眨着眼站了起来，强压着嗓音里的哭腔扭过了头，“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我们担心啊。”
季锦洲盯着邢鹏程的背影，只觉得胸腔暖洋洋的，温热的血流遍布周身，连再涌出的眼泪都更热了几分，他轻呵着气，声音低沉沙哑，却也在这寂静的房屋尤显突出。
“谢谢你，爸。”
邢鹏程的脊背肉眼可见的僵硬，他没敢再回头去看季锦洲，眼泪终于崩不住掉落，他不露痕迹地吸了吸鼻子，抬手背对着季锦洲胡乱地摆了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邢鹏程出了门倚在墙上后知后觉地无力，抬手抹去了眼眶的热泪，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敢往出走。
黎初是短暂性的休克，把郭佩茹和邢凡一吓了一跳，邢凡一手忙脚乱地按压着她的人中，不到两分钟她就醒了过来，迷离间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四周又打量了半天，又对上郭佩茹斑驳着泪痕的脸，眼泪又要掉落。
“孩子，别哭了。”
反倒是郭佩茹平静下来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警察也都跟她和邢鹏程说过了，再加上邢凡一提起前几天的事儿，郭佩茹心里都已了然。
只是她太过于激动了才会在见到黎初时发了疯地盘问，可看到黎初昏倒，她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此刻她不能慌神，也不能再倒下，这个家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黎初哽咽着死命地摇着头，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嘴唇瞬间渗出丝丝血迹，血腥气瞬间渲染了她整个口腔，她还是好痛，“阿姨，阿姨，我把阿洲毁了，是我的错啊，我的错……”
她哭的越发惨烈，郭佩茹也跟着哭，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伸手拍打着她的背。
“不是你的错，小初。”
“我就是个扫把星，妈妈走了，家人都不要我，现在阿洲也被我拖下水了，阿姨，我是个扫把星，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都是因为我……”
“不是的，不是的，小初，你不要这样说，小洲是把你当成宝贝了啊，他这样豁出去了保护你，你再这样说自己不是伤他的心吗，你不能这样想，听到了吗？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阿姨不怪你，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怪只怪我们运气不好，我们只能认了，他犯罪就应该受到惩罚，不怪你的啊。”
黎初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重复喊着季锦洲的名字。
季锦洲被她毁了。
他会坐牢，会被学校开除，会被取消体育生资格，他的体育生涯被她断送了，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一整晚，黎初不知道哭晕厥过去多少次，她哭着，郭佩茹也跟着哭，邢鹏程从审讯室里出来后，看着两个人抱作一团，更是心疼的无法自拔，好容易擦干的泪差一点又汹涌而下。
直到夜深了，工作人员催促着他们先行离开，郭佩茹和邢鹏程想要带黎初回家，黎初却说什么都不去了，不论是郭佩茹的家，还是季锦洲的家，她都没有勇气再踏入。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他们三个人劝走，行尸走肉般走进了夜色里，下午那场大雨驱赶了夏日的炎热，周遭都是雨水降落后泥土的香气，昏暗的路灯下，大街上人影寥落，车也没几辆在路上穿梭而过。
她沿着相反方向的路走着，只觉得望不见尽头，她的生活好像此刻的夜幕，昏暗一片，那束季锦洲带来的光亮散尽后，她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就这样沿着马路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只觉得筋疲力尽，身上的酸痛又慢慢袭来，从上到下，根本没法具体感知到痛感的源头。
她仰头瞧着头顶的路灯，光亮直冲她的眼瞳晃得她一阵晕眩，她踉跄了几步坐在了路边的马路沿上，就好像看到了初见季锦洲时，他身上笼罩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