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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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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回承恩殿的路从没有这般长过。

    她心里想的不少。从最初的最初阿翁教育她时起,裴致便知道李彰是一个清明的好皇帝。若非如此,以阿翁当年无论是何人做皇帝都无法撼动的能力,又怎么会倾尽全力扶持李彰?

    后来她回了长安,真的见到了李彰,裴致更觉得那是个倜傥仁善的中年人。

    连与李知竢,都是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父子关系。

    可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说出“混账”二字?

    她一直任李知竢牵着,直到回了承恩殿,与李知竢一起净过手后才斟酌着开口:“愉安,方才和父皇,是闹了些不愉快吗?”

    李知竢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听见裴致的话,温笑道:“阿致,阿耶与我,是父子,亦是皇帝与太子。”

    听见李知竢的话,裴致不是不怔然的,她有些犹疑,有些不可置信,“因为那些谣言吗,愉安,我总觉得父皇不是会信这种无稽之谈的人。你是太子,也是儿子,有问题我们便解决问题可好?”

    “好。”李知竢看着也是同意的样子,爱惜地刮了刮裴致的脸颊,“别担心。千秋节前,我会将这些事处理好。”

    “还有林安郡王……”提起李歭函,裴致皱了皱眉,“他对我或许有些想法罢。愉安,我要承认,这事是我的错,之前感觉出来他的心思后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于你,本想着不让你烦心的……”

    裴致将今日李歭函与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我总觉着,他也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理解你的心思。阿致,不要抱歉,是旁人觊觎的你,并不是你的错。”

    两人在一处时殿中总是不用人侍奉在侧的,李知竢抬眸,看见帏帘处一道灰袍身影走近,随即见青柏跪在两人面前:“殿下,娘娘,紫宸殿来了消息,陛下与林安郡王闲谈了片刻,用过膳后便就寝了。太医令再次诊脉,说陛下耐心调养几日,便能无碍。”

    “那便好。”李知竢点头,“让紫宸殿的人仔细照顾着,若有事,命人即刻通传。”

    还没等两人再多说什么,传旨额外议事的朝臣已经到了丽正殿,李知竢安慰似的吻了下她的唇角,便起身离开。

    这一夜他没有归来。

    裴致这一夜睡得不踏实,有心想问一问李知竢的想法,但隔日是祖母的祭日,这事便也就搁置了下来。

    李知竢将她送到了裴府,只是或许是为了避嫌,只上了一炷香,连饭食也没有用,便回了东宫。

    裴致的担心他看在眼里,李知竢指腹磨了磨她额角,掩盖住眼中所有的情绪,“阿致,你许久不曾回家,好好陪一陪老翁吧。过些日子我来接你。”

    她坐在廊下看着李知竢离开的背影,阿翁坐在她身边,脚边伏着那只叫尔思的猫。

    “阿致,近来是否忧思太多?”

    裴致听见阿翁的话,有些难过,“嗯。很担心陛下和愉安之间的事,怕他难过,也怕他受伤,可惜我什么都不能做。”

    裴公抬头望着天空,将要日落,却不见得一丝昏黄,只瞧见一片晦暗阴沉,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

    老翁回神,笑了笑。

    “可后悔过嫁与殿下?”

    裴致垂着鸦睫,脚下不平整处存了些秋雨,低头便能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对着水面傻傻地笑了下,“怎么会后悔啊。阿翁,我很喜欢他,想每天都看他展眉的样子。”

    有了主人最被疼爱的孙女回来,尔思竟有些醋的样子,偷偷叼走裴致手边的糕,兴致颇足地一个跃身躲在墙角边。

    裴公袖手,变戏法一样摸出个瓷人来,像幼时一样逗孙女开心,“关心则乱。阿致,你担忧殿下,阿翁亦担忧你。”

    裴致听见阿翁的话,拿过小瓷人,愧疚涌上了心头,眼睛也有些热,声音带了哭腔,“阿翁,如果不能熬过去,我希望我和愉安不会连累您与阿耶。”

    前朝父子兵戈相见的场面不少,裴致很怕,怕他们也不能幸免。

    裴公自税赋后没有直接参与过朝中事,听见裴致的话,摇摇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你是阿翁与你阿耶最珍贵的孩子,为天下与百姓拼搏了一生的人,没有护不住自己孩子的道理。”

    她听见这话,心里的难过更盛。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阿翁与阿耶为了自己,陷入亲情与忠义两难的局面。

    阿翁的身子依旧强健,这是令裴致稍有安慰的一处。

    可其他事情远不如裴致想的那般顺利,饶是她在家中,也知李彰接连召了太史局的太史监几次。可自李彰登基以来,太史监除了占卜历年大事之日,几乎鲜少直接面见李彰。

    裴致尚不敢说,这事与李知竢无关。

    而今年的秋狝,有隐约地风声透露出来,亦是太史局占出了什么“蛟之运厌龙之,山纵横,易起危”之类的卦象。

    不论李彰信与不信,李知竢没有陪同。

    李知竢不出面,裴致自然也不会一同前往,因着李彰与李知竢二人的关系愈渐紧张,甚至连初一的家宴都没有一道。

    看着父子俩的关系至此,裴致的一颗心始终提起来。可李知竢一时半刻并不急着叫她回宫,裴致在家中睡的便一直不大安稳,有时梦见李知竢与李彰争吵的画面,有时梦见李知竢被下狱的样子,甚至有一次梦见了阿翁和阿耶被自己连累了去。

    直到六天后李知竢来接她时,她已经瘦出尖尖的下颚来。

    本就清瘦的女孩子,年初生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快速消减了下去。

    李知竢看着,眉眼压得厉害,袖下的掌心攥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心不够静,虽不信神佛,但心烦意乱时还是选择抄写经书以平复心绪,李知竢到时裴公正拿着她写了一半的经书品评着,李知竢接过简单扫过几页,便又复还给裴公。

    裴公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年轻人,忽地淡淡笑了。

    手心里堆放着一张折起的字条,直到李知竢与裴致离开,老翁才缓缓展开字条。

    “顷日父与我皆在戏,所以查税之中怀异心之人,锄根剪蔓,长安已全部成,相待裴珩一罪,令裴家败,降其戒心。裴珩引兵还长安,内应外合。千秋节后之危若必愈悲,所以使彼谓可间父与我,翁不必虑,吾当保好阿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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