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正途
正月初五,裴良靖带着一具尸体赶往大理寺。
此案关乎天子近臣裴公及其孙女裴家娘子——保不齐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大理寺卿极为重视,只是这尸体却……却格外地惨不忍睹。
金吾卫副将之一韩声是这样说的,晚间在坊间的一处小院里搜到了这人,裴将军漏夜赶来,这人拼死抵抗,最后将军将其击毙。
紧接着裴府的人又带来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承认自己得了收买,将毒下在了灶上裴公的安神汤之中,只等当晚裴公入宫赴宴回来。只是娘子疲惫,院中婢子将投了毒的安神汤先呈给了娘子。这才出了这档子事。
而这投毒之人的身份也被翻了出来,乃是当年鸿胪寺少卿之子,潜逃在外,被人收养后到长安参加科考。因着对裴公当年铁面无私产生了怨恨,这才害了裴家娘子。
起因,人证,凶手尸体,户部文档,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大理寺卿在堂上没发挥出一丝力量,眼看着这案便要结了。
这武官之首的裴大将军在下头一坐,气势足的跟在战场上一样,大理寺卿年长他几岁,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便叫一旁少卿写好案宗。
按律,协助他人谋害主人家,是该处绞刑。这会儿堂下的仆人忽然哭诉,一时鬼迷心窍,念在自己在裴家待了多年的份上,留自己一条命。
大理寺卿拿眼角余光看了看裴良靖的反应,那人正在端着茶细细品着,心里有了点数:“大胆!你私联外人,谋害裴公,当处极刑,还敢讨价还价?”
等让大理寺卿的架子摆完,裴良靖才慢悠悠地开口:“寺卿所言极是,你意欲谋害本将军父亲,又害的本将军的女儿险些丧命,断没有心软的道理。不妨处以鸩酒,留此人一条全尸吧。”
这么一看,反倒是裴家仁厚了。
后来在狱中送酒的乃是李知竢的人,假死一回,拿了新的身份文书,率先赶往邕玉关将军府。只是此乃后话了。
将此案放到明面上了结,裴良靖带着人往家中赶,刚出大理寺府衙,被后头一声“裴将军”叫住。
他一回头,便见身着官袍的林言同匆匆朝自己走过来,见着人先行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三郎啊。”裴良靖挥退了身后的人,极自然地问:“可是来问阿致的事?”
林言同的担忧直白表现在脸上,点点头,“初一那日本想上府拜访,不想便听到了阿致中毒昏迷,命悬一线的消息,府上这些日子闭门不见客,晚辈实在挂心,只好前来打扰。”
“无妨。”裴良靖挥挥手。他待林言同一贯客气,觉得学问不错,人文文静静的,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和裴致关系也好,便耐心解释道:“阿致除夕夜当晚中的毒,用了一日两夜才从鬼门关边上救回来。那毒忒邪性,让人口咽疼痛,头晕难受,四肢冰冷无力等等。这些日子又在查凶手,故而家中闭门不见客。”
闻言,林言同脸色一变,“敢问将军,阿致如今如何了?”
脸上的担忧与恐惧挂心十足真诚,只是裴良靖一瞧就知道这是友人反应。
李知竢的反应与他就截然不同了。
比起裴良靖和裴公,李知竢要更冷静清醒,安排人事和喂药照顾都井井有条。
他没什么话,一直紧抿着唇角。裴良靖如今回忆起李知竢的态度,只觉得那沉稳端肃的人神色黯然,山雨欲来,寒意袭人,一举一动都是谨慎与恐惧,浑身上下围绕着浓郁的肝肠寸断。
这才是爱人的反应啊。
实话实说,李知竢是太子,哪有他挑的份?多少人往宫里送女儿都送不进去,封太子妃乃至皇后,是莫大的荣宠。但他就一个闺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全以闺女的意愿为主。对李知竢的态度,也是因为阿致喜欢,他便就同意了。
如今看来,是个可托付的好郎君。
脑袋里思绪转得快,想到林言同的问话,裴良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冷道:“毒性是解了,就是人精神不好,身子也没劲儿,太医说还得养些日子。”
林言同听见这话,跟着皱起眉,点点头:“是得好好养着。”
“若你想,下了值便到府中看看。”
林言同挠挠脑袋,“那个……殿下和阿致不是……?”
听见这话,裴良靖摆摆手笑道,“你这孩子想得就实在,说上门拜访我父亲不就成了?”
林言同忙行礼:“届时便打扰裴公与将军了。”
李知竢开始正常上朝批折子,裴致虽有些想他,但觉得这样也好,一是他本就忙,为了她已经耽搁好些天,二来和他处在一块儿时,就算他在一旁坐着不声不响,阿翁和阿耶也总拘着君臣之礼。
这会儿听阿翁讲这事的前因后果和李知竢的安排,裴致有些怅然的后怕,“我倒有些庆幸,那人的目标是我,若是您……”
“胡说。”裴公拧眉,“你出事比要了阿翁的命还难受。”
裴致乖巧地笑了,心下却不同意。
“劫后余生,我孙女往后一定无灾无难,安宁一世。”
裴公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最后沉着声:“此事,到底是阿翁连累了你。”
她笑着摇摇头:“一家人,可不就是相互承担的?”
想到刘傅平,裴致的脸又冷凝下来,“那刘傅平?”
“即便是报到京兆尹,私罪从重。意图不轨,携毒伤人,这两项罪责并罚也得是判绞刑,没得再牵连到你身上。过些日子殿下就要来提亲了,在那之前先留他一命。”
裴致看着面前的杯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过多久,林言同到了。
在前头跟着裴公和裴将军说了会子话,林言同便直接奔向裴致的院子。说起来幼时两人在彼此小院一块儿玩的时候极多,后来年岁渐长,每每也就只在院子外头坐一会儿。
今日日头足,林言同迈进裴致院子时见的便是裴致裹着厚厚的披风半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林言同视她为妹为友,但平心而论,裴致长得的确很美,人如其名,风致清丽,眉目如画。最重要的,是美的清澈明净,恍若仙子。
幼时那点稚气随着年月逐渐消散,如今放在人群里便是艳杀四方的存在。
现下安静地被上好的银白色织锦包裹着,脸色苍白,神色平静,竟像要羽化登仙一般。
林言同叹了口气,扯过一旁的胡床坐在她身旁两步远的地方,皱着眉说:“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还是不舒服吗?”
“你来啦。”裴致还是保持着原样,“还好,太医说刚解完毒都会这样,过上十天半月就能养回来了。”
“这几日我很担心你。”林言同皱着眉,“唯一知道的消息是你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露出一双剪水的双瞳,因着要适应光线,眨了眨才道:“让你担心了,你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林言同摇头又叹了口气,“裴府之人最是忠诚,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她拢了拢兜风,笑了下,却没说些什么。
林言同见她这样,以为是被裴府之人背叛有些伤怀,便没有继续深问,笑道:“阿致,殿下前几天一直在裴府的事朝野上下可都知道了。”
她搅着袖口的花,小声回答了一下:“哦……”
林言同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男婚女嫁,你羞什么啊?说起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来提亲?”
“正月十八。”
“是快了。”林言同点点头,“等提过亲,你就要做太子妃了,我们也不能同以前那样结伴同游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刚认识的时候,咱们两个也就桌子那么高是不是?”
林言同点点头,“小时候那会儿在人群里看着你,我就在想,你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是不是观音座下的小仙童。”
她忍笑,“魔童还差不多,忘了小时候我是怎么欺负你的了?”
林言同捻过一把瓜子,笑着说:“我家亲缘淡薄,一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事太多,那会儿你是第一个那么纯粹对我好的人,我就想,以后一定把你当做妹妹来看。”
她“诶?”了一声,逗他:“怎么跟话本里讲的不一样,话本里不都是当牛做马肝脑涂地的吗?”
林言同兀自剥着瓜子,听见这话,一脸嫌弃地看着她,“就爱胡闹。”
她温柔笑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协之,我心里也是拿你当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