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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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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做主自己婚事的郎君娘子们又有多少呢?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那时候我阿耶一门心思想找一个能拿捏得住的夫家,以免日后我受委屈,这才挑中了那郎君。”

    九月十八,裴致陪着姚溪元到荐福寺祈福。

    “我对那郎君说不上喜欢,也不算不喜欢,冬日时他与同僚共饮,醉酒回家的路上着了风寒,没救过来,我觉得可惜难过。”

    “我虽不在意流言蜚语,但不代表我会受人诬陷。他的父母愚昧狠毒,将这祸事推到了我身上,在我家门口闹了两日,说我命数不好,我父母祸水东引,坏了我的名声,自此我没有再踏入他家一步。今日是他的祭日,好歹我也曾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便到此处祭拜一下吧。”

    “人云亦云拜高踩低的不少,这两年也习惯了。”

    姚溪元上了香,裴致在一旁,心里有些为朋友感到酸涩,但她清楚姚溪元虽温婉,内里却是个坚强刚直的,并没有流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柔声说:“那我们去拜访一下住持,然后回去我带你吃好吃的,好吗?”

    姚溪元握着她的手,自然应声。

    住持是一位僧尼,法号慈诚,姚溪元与他有些渊源,出了事的最初,难免有些烦闷,偶尔来听住持讲经,得内心一片宁静。

    荐福寺后头种着大片的槐树,姚溪元拜访慈诚大师的时候,裴致捏了一片凋落的槐叶,踱步闲散在槐树间。时值初秋,槐树结了果,满树淡黄绿色,在枝头摇摇晃晃,很是喜人。

    “主子,起风了。”

    “无事。”

    裴致正要走过拐角,听前头有两名男子的声音传来,大约是一主一仆。裴致慢慢停下脚步,既觉得不便贸然打扰,同时自己孤身一人,转身正欲离开之时,忽然听人一喝,“是谁!?”

    裴致抬起的脚步迈出去,身后一阵风,速度极快,随即裴致面前两步远出现一道手臂。

    分寸拿捏的还不错,她抬头,看有人拦住自己的去向,神情警备,身后有一道含笑的声音:“刑冬,莫要唐突这位娘子。”

    裴致回身,拨开身后的花枝,见一个年轻男子自拐角处走过,穿着一身的青衣长袍,眉目凌厉,五官生的深邃,轮廓清晰鲜明,一身华贵之气。

    裴致颔首,行了一个标准的女郎礼:“无意路过,若是打扰到郎君,还请见谅。”

    她手上还有捡来的叶子,面容真诚,但并不胆怯,自然而然流露出雅致,男子也回了一个郎君礼,有些漫不经心,笑了下:“娘子客气,原是某的人冒犯了娘子,刑冬,还不给娘子道歉。”

    一旁叫刑冬的男子听到男子的话,很快向裴致行了一礼,语气间没有任何不愿:“奴才一时心急,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这样的态度礼貌极了,裴致没有得理不饶人,平静道:“无妨。”

    “某二人就要离开,娘子若是想到前面去,沿这条路走就是。”

    这郎君说话的语气也带了玩味,可跟着阿翁长大的人,裴致看人的眼光虽算不得犀利,但大致的感觉却没有出错过。

    这是个不甚简单的郎君。

    乍一看,他和愉安的眉形与脸部轮廓有些相似。

    愉安生得偏冷俊,不笑时总是严肃板正,不辨喜怒哀愁,不知心思如何。笑时一双清亮有神的眼闪着温和的光芒,唇角笑容含蓄,但让人心生欢喜。

    这位郎君偏桀骜不驯,笑不达眼底,挑不出什么错出来,总觉得面容背后是沉沉的什么。

    裴致毫不犹豫,出声婉拒:“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二人了。”

    刑冬看着裴致离开的身影,低声问:“主子,可要奴才前去看看?”

    李歭函看着那道素色的身影,无端笑了下,“会再见的。”

    骊山。

    “都准备好了?”

    一日下来,李彰有些乏,捏了捏眉心,李知竢坐在下首,照常回答:“已经掌握了流向长安每一笔赃银的动向,魏王强辱民女,背负十三条人命,侵吞赈灾款,无可辩驳。”

    李彰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嘲还是感慨,“竟连不成器的宗室子弟都不好。”

    李彰仁厚,手段相对温和,能留下异母兄弟魏王和侄儿李歭函便看得出他存有善念。

    李知竢却不同,他真正开始有意识地学习治国策时,便由着太傅和当朝大儒们教导,格外清明理智,捭阖纵横。

    “七日后,会由大理寺的人带着罪证再次检举魏王。按律,此案将由您亲自决断。但儿臣以为,捕杀魏王一事,阿耶不必亲自出马。”

    李知竢的意思李彰明白,他属逼宫造反登基,且已经围杀长兄即先太子,再对手足动手,难免引起百姓非议。

    赶在秋狝时刻发作此事,李知竢存心将在骊山的李彰摘了出去,维护李彰的明君之名。若是由他动手,便是另一种情形。

    李彰沉默片刻,灯烛噼里啪啦作响。

    李知竢心中有数,阿耶不是重虚名之人,但自己动手,一则魏王本就对其毫无威胁,堵得上言官的嘴,二则行使的是太子之权,昭告天下还能推及律法“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怎么都是最好的办法。

    “按律,可赎,亦可官当。若魏王将多年敛得财物尽数上缴,可削除爵位,流放岭南,遇赦不赦;若是负隅顽抗,你便自行决断。”

    李知竢拱手:“儿臣遵旨。”

    李彰像是极其乏了,尚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幼弟,童年也是机灵古怪的。日子一久,竟连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廖廖无几的几次见面,总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

    李彰的反,不是父子不和,兄弟阋墙。

    李知竢出了李彰所在的院落,就见沈桓在外头负手站在树下,等到他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坛酒来,“去年我埋在骊山别苑的酒,尝尝?”

    月明星稀,清风徐来。

    “皇家亲情薄弱,但舅父心肠热,魏王又属幼弟,怅然片刻也是有的。”

    李知竢闻言,与沈桓轻碰杯。

    “今日在猎场上,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沈桓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杯子,“想小阿致了?”

    李知竢唇边勾起点笑容,但不明显,对此不置可否。

    “我小时候总觉得,你这人会不会是心里有疾。”

    李知竢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沈桓,对方忙挤出一个笑,又撞了撞他的杯子,“要不然怎么每天闷着,七八岁,就跟块小木头似的,除了课业什么都不关心。我那会儿十天半月才能去一次东宫,每次都给你带好玩的,结果你呢,你就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觉得我才是有疾。”

    “后来你便是现在这般,外头坚不可摧,里头什么样子你自己清楚。”

    沈桓话多,也不管李知竢什么神情,“我还设想过,也许这辈子你就这样过去了,年岁大了,在宗室里选个孩子继承皇位。等我们都成了耄耋老人,你还是这样的态度,偶尔来看看我膝下儿孙。”

    “也许吧。”李知竢罕见地对此进行回应,“兴庆宫空置多年,将权柄交给新的帝王以后,晚年在那里度过也不错。”

    都说千岁万岁,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沈桓低低笑了:“兴庆宫就在安兴坊旁边,这样也好。”

    沈桓说的没错,那便是他曾经的未来。

    “好在如今,有阿致了不是?”沈桓倒满酒杯,“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知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丛上,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桓觉得他会像以往一样略过这个话题时,李知竢才开口。

    “难以形容。”

    李知竢不伤春悲秋,也不懂风花雪月,此时此刻在月下和烛火下的脸却深情而郑重。他对裴致,是仅有一人的固执,只想要她,只想守着她。他清楚地知道,裴致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真正能被称作的激情与渴望,是一滩静水下真正的涌流。

    “若是她愿意,我便守着她过。若是她不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我和解一样,“便做她的倚仗,保她一世荣华安宁,照拂她的子孙后代。”

    沈桓哈哈大笑起来,肩颈不断起伏,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才不可置信地喃喃一句:“李疏今,你还记得你是要做帝王的人吗?你真是疯了。”

    他循规蹈矩,揽辔澄清二十一年,疯一次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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