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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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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来诏州的回信,却等来了愉安的回礼。

    外头的锦盒别致精巧,底下是薄薄一层缠丝金线,缠成与盒子尺寸差不多的方形,中间以金线为花托,上面托着红宝石雕刻的一朵朵海棠花,花心嵌着南海珍珠,栩栩如生。

    华丽是真华丽,精致也是真精致,饶是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裴致都要惊叹。

    里头别着一张小小的字条,裴致小心取出后见上面不过寥寥几行字,是愉安一贯端正工整的字迹:

    “春日海棠,权当感谢阿致当日所赠丝缕,然非亲手所制,聊表谢意,盼阿致笑纳,勿要推拒。愉安。”

    裴致没想过愉安还记着回礼这回事,一根长命缕换这盒红宝石海棠,她在心里替愉安亏了一下。

    可这礼物实在贵重了些,但愉安似乎知道她心头有犹豫,“笑纳”,“勿要推拒”这样的话都写在了明面上,裴致也不好再着人退回去,她把字条放在一边,葱白似的手指划过雕花,日光投在红宝海棠上映出莹润的光泽。

    济兰在一旁,温声说:“娘子,能寻来这样的东西,那位郎君怕不是个普通人吧。”

    裴致转过头来,笑的明晃晃,“嗯……你看出来啦?”

    济兰笑着摇头,语气温柔,“奴婢不敢探听娘子朋友的身份,只是那日在衡河边,奴婢看郎君在官员里似乎颇有威望,又是这样大手笔的人物,所以才这样问。”

    裴致挠了挠脸颊,“愉安的身份是有些特别……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这份特别没影响什么不是吗,你就还只当作是我的朋友就好啦。”

    “是。”济兰笑着点头,“娘子喜欢吗?”

    “嗯。”裴致戳了戳海棠花,“很漂亮。”

    她性子好,在诏州时朋友就多,济兰从不越过身份多问,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女将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雕刻海棠花,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挖漕渠的事儿暂且算放下,工部侍郎带着水工和户部员外郎改了又算,将最后拟定的方案递回长安,只等京师来信。

    衡州刺史看大家熬了好一段时间,向李知竢提议开宴,见太子殿下也是同意的,便着意布置了许多。

    请来的歌舞伎子来自衡州最有名的酒楼,弹琴的美人眉尖微蹙,清冷孤傲,吸引了这席上好些人的目光。

    私下再风流,在太子殿下面前也得含蓄着来,工部侍郎瞧着衡州刺史的目光悄悄在李知竢与弹琴伎子间流转了两次,在心里嗤笑了下。

    长安城的美人不知凡几,大明宫无后妃,东宫空置,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往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跟前送人的不少,这对父子一个痴情一个无心,拒了的人排满十条朱雀大街都不止。就这么个姿色摆到那位太子殿下面前,还不如他手里精致的酒杯够看。

    李知竢不知道工部侍郎怎么想,也没留心衡州刺史做了些什么。这会儿觥筹交错,他懒得应酬,端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但他最近的确遇到了点难题。

    李知竢想,他许是一见钟情了,在二十一岁这一年的春日。

    那日湖边遇到的小娘子成为他人生的第一次心动,甚至是在明确自己这份心动之前就知道对其珍之重之。

    可心上人只视他为友人。

    地点也不对。

    她与他都不会久留衡州,一旦分别,一个回了诏州,一个远赴长安,隔的便是千里路。

    他有无数种法子能得到她。他这个太子做的一贯无欲无求,若真想要什么,却也不一定得不到。裴氏一门再显赫,终归是在皇权之下。

    但李知竢不能如此。

    于公,寒的是功臣良将之心。于私,他敬重裴公,推重裴将军。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心里明白,他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委屈,舍不得她不情愿,也舍不得她因为一场无法推拒的婚事愁苦烦闷,更怕她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真诚明朗的笑容。

    退,绝无可能。但进,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喜欢人,除了一门心思对她好,只能琢磨着把人弄回长安,若一时半会找不到由头,他大不了过些日子再到诏州一回,总归不能让裴致与他分别的太久。按着她明朗的性子,回了诏州跟好友们在一起保不齐就将他忘了。

    丝竹乐器的声音飘在整个宴厅,李知竢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长命缕,目光未在下面的人身上多留,想到她迟早要回到诏州,甚至还隐隐地皱起了眉,衡州刺史一个心惊,待歌舞结束后便忙挥手尽数让人退下去。

    李知竢留意到衡州刺史的动作,随口提起一个话题,便看着座下的官吏们由此议论起来。

    随即心中继续想着裴致。

    相识这些日子以来,他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备受宠爱养大的女孩儿,见惯了金玉珠翠,寻常的物件不一定能讨她开心,传奇志异一时半会在衡州寻不到难得的孤本,还是青柏从邻州府回来时,偶然听说那里有个老物件,红宝石雕刻的海棠花,以金为枝,以珠为蕊,栩栩如生,珍贵极了。

    再珍贵不及她一个笑靥。

    这种隐秘地,手足无措地想要心上人愉悦的心情,李知竢也算品尝了几日几夜。

    席间气氛还算轻松,官员们也没拘着,天南海北地说了不少,又说到裴将军镇守的邕玉关,长河落日,余晖映照万里,景色如何震撼,忽然有人提了一句,“听说将军的女儿裴娘子近日在衡州?”

    衡州刺史气的牙痒痒,还能是从哪儿听说的,自己儿子干的丑事传的半个城都知道了,被小娘子训的抬不起头,偏偏脸上还得端着稳住的表情。

    提起裴致,李知竢瞳孔里的不经心渐渐聚了起来,刘禧适时开口,“家母前些日子染病,娘子孝顺,心忧外祖,故而从诏州远道前来。”

    官吏接着道:“某还记得老翁在长安当了几十年的官,最奢侈的一回就是得了孙女,流水一样的宴席摆了十日,当真是疼爱极了。”

    这官吏与衡州刺史间有些龃龉,存心拿裴小娘子的事给衡州刺史找不痛快,刘禧心想毕竟刘氏和裴氏明面上还是亲戚关系,这话再往下聊保不齐衡州刺史这位顶头上官的火就得发到自己身上,于是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个,裴公只娘子一个孙女,疼爱是尽有的,自然也是用心教养。前几天娘子回家还曾言,很是喜欢衡州的风土人情,花节和端午都很热闹。”

    衡州刺史闷的一肚子火,要是平常夹枪带棒回上几句也就算了,可毕竟上头坐着的太子殿下与裴小娘子有交情,这股火硬是让他憋回肚子里,接着微笑。

    工部侍郎临近不惑之年,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爱架秧子拨火,只是当年在朝堂上受过裴公几次关照,听着几个人你来我往的,缓缓开口,“听你们提起这裴小娘子,某想起两年前到诏州公干时倒是见过两面。”

    李知竢端起酒杯,垂着密睫。

    “头回啊是在诏州城郊,小娘子跟在裴公身后帮着一起施粥,不大个的小姑娘,寒冬腊月地就陪着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第二回就是在裴宅里头,某拜访的时辰有些早,到时正听裴公和小娘子商量着酿梅花酒,跟着说了两句,小小年纪诗对的也有模有样。还别说,那股明达灵巧的劲儿,真有裴公的风范。”

    十四岁就观其容色难寻这种话,倒也不必说出口,他都是人家阿耶辈的人了,说这种话都对不起自己读的书。

    李知竢眼角微微上扬起来。

    两年前,她才十四岁,他大概想得到那时她的模样,该比现在矮些,性子倒是和自己认识的现在差不多。

    工部侍郎的话点到为止,皇帝和太子又重用裴氏,最开始开口的官吏只好打哈哈聊到了别处,期间没忘记恭维一下李知竢。

    太子殿下吗,没用的废话不爱说,但也不让人难堪,眉头舒展,时不时地回上几句。

    工部侍郎跟着大家伙聊天,又嘴欠了几句,一起向李知竢敬酒时,看温润端致的储君似乎是看了自己一下,态度还挺……愉快?

    这反应不大对,工部侍郎哆嗦一下,没懂哪句话让上头的郎君心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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