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故
到家时已是傍晚,高伯正在门口候着,裴致见人脸色有些发白,蹙眉道:“早晚寒凉,老伯怎么站在这里?”
高伯看着她慈祥地笑起来,“估摸着娘子这会到家,便出来迎一迎。”
裴致脸上有遗憾的神色,“可惜今日钓运不佳,两手空空回来了。”
“刚开春,鱼不好上钩也是常见的,今日累了吧?”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高伯最喜欢给她找借口,仿佛怎样都是理所应当。裴致想起那位只坐了片刻就钓上一条大鱼的新手愉安,无声笑了笑,两人一同往正厅里去,裴致却没见到阿翁的身影,“怎么不见阿翁?”
“刺史差人送了信来,太子殿下不日将抵达诏州,请了老翁前去议事,松山跟着呢。”
裴致“啊”了一下,“卫郎中今日诊脉后怎么说?”
“老翁一切都好,身体无碍。”
裴致放下心来,“高婆是今日探亲回来吧,长途奔波,身子还好?可也叫郎中看了?”
高伯展眉,微笑着回答:“只是有些劳累,谢娘子惦念。”
“那就好。”裴致点点头,偏着头微微笑开,“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大郎二娘两个孩子了,若是哪日得了空,您带着他们来坐坐吧。”
“昨儿他们阿耶来的时候还说,两个崽子淘气的紧,怕是要闹着娘子了。”
裴致浅笑,“没关系,性子活泛是好事。”
回到院中时济兰早已经吩咐人备下热水,房中只剩下她二人,济兰一面帮裴致换下衣物,一面笑道:“今日娘子和那位郎君对弈的如何?”
“除了阿翁,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棋艺这样好的郎君。”裴致被温热的水包裹着,忍不住夸奖一番愉安,济兰看了一眼裴致的表情,笑着说,“奴婢看着,郎君风姿也是极好的。”
她今日有些急,换了寝衣后忙让济兰拿来棋盘,济兰看她兴致高,在一旁提醒道,“娘子,等等再布棋吧,一会儿杏仁酪就凉了。”
她摇头,“现下我还记得今天的棋局,若是忘了,就可惜了。”
如此,济兰也不再打扰她,看她凝神一步一步回忆着白日的棋局,不过一会儿黑白棋子落了半个棋盘,裴致手持着白子,迟迟没有向下一步。
白日里便是到了这一步,“罢了。”她将白子放回棋盒中,呼出一口气,接过济兰端过来的杏仁酪。
杏仁酪飘着清淡的香气,裴致看着棋盘,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有些端肃的愉安的脸。
她无端笑了下。
隔了三日是书院休息的日子,高伯果真带了高家两个孩子到裴致的院子里来,彼时裴致正捧着探案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一抬头,就见十岁的一对龙凤胎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
不光是因为高伯的缘故,裴致很是喜欢这两个孩子,可爱有趣,二娘正要跑到裴致身边,想起来什么似的,偷偷看了高伯一眼,然后有模有样给裴致行了一个礼:“见过娘子。”
小大郎也行了一礼。
裴致忍俊不禁,向两个孩子招手,小丫头挣开高伯的手,小跑到裴致身边,裴致笑着说:“高伯,您先去忙吧。”
高伯知道这是裴致怕自己孙子孙女拘谨,仔细着叮嘱了几句,便回了前厅。
济兰端着点心果子出来,见高二娘坐在裴致身旁,一张脸可爱极了,高大郎认真地说:“阿致姐,年后我去书院,林六郎那小子非跟我说你要做他三嫂了,气的我砸了三个雪团子才让他闭嘴。”
林六郎?裴致想了想,只是对林言同年纪小一些的几个堂兄弟印象有些模糊,估摸着是小孩子听到家里人的安排,以为她与林言同要结亲。
裴致把点心盘推到他面前,看他义正严辞的样子,不禁失笑,“讨厌林三郎?”
二娘拿了块芙蓉糕,接过话摇头,“我阿兄才不讨厌林三郎呢。是气他胡说八道,你怎么会和林三郎在一起呢?”
话是这样说,她与林言同是再纯粹不过的好友,诏州城中也未传过二人的流言蜚语,只是见二娘有模有样,她存了逗她的心思,捏捏她的小脸,“你怎么知道不会呀?”
“林六郎不清楚,我们俩还不知道嘛,你和林三郎是多年的朋友啊……又不和他在一起,要是被人乱传出去就不好了。”二娘说完,喝了一口雪梨饮子。
裴致和济兰对视了一眼,抿着唇笑了,裴致又问大郎:“你砸了林六郎,可有麻烦?”
闻言小小男童不在意地耸耸肩,“他家里管得严,看的小人书都是跟我借的,怎么会生气。”
裴致托着腮,笑的更开一些,“我这好像还有几册孤本,待会儿你们带回去,和小友们一起看。”
“真的?”两个孩子放下杯子,极期待地看向裴致,一个接一个地保证道:“阿致姐,我肯定好好保管,不弄脏不弄皱。”
“好。”她点头。
济兰适时地给两个孩子递了干净的帕子,一大两小拿了重排九宫来,一会儿给裴致讲书院的趣事,一会儿又说林六郎和刺史小儿子打架的样子,听的裴致乐不可支。
还没等用过午食,高伯差人送了信来。
信封上是舅父刘禧的字迹,济兰转身去找拆信的小刀,裴致以为是定期的平安信,心想等入了夏便到衡州探望外祖母,脸上带了点笑。
济兰划开信封,将其中的书信递给裴致。她目光掠过一行行字,眉头渐渐蹙起,心上说入春以后,外祖母喘疾复发。
指尖骤然变凉,她细细向下看,刘禧在信中写道,开春以后外祖母身子不耐暖寒交替,又因长年患有喘疾,近来不大好,老人家思念外孙女思念的紧,他的意思是,若是诏州无事,还希望裴致到衡州看望一下老人家。
见裴致脸上苍白,济兰忙让院中婢子给两个孩子找出从前的孤本打发时间,陪着裴致到老翁屋中,见阿翁正用茶,裴致便将舅父寄来的信呈上。
事急从权,高伯即刻吩咐人安排车马护卫,又拿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礼单到库房中准备礼物,阿耶看她神情担忧,轻声哄着孙女:“明日一早启程,快马加鞭,几日也就到衡州了。若是不放心衡州的人,就把咱们家的卫郎中带着,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写信回来,阿翁帮你找。”
裴致心有些慌,她祖母早逝,幼年又丧母,生命中唯一的女性长辈便是温柔的外祖母,听见阿翁的话,勉强提起一个笑让祖父放心,“阿翁,我不在家这些日子,您照顾好自己。外祖母大安了,我便回来。”
“到了衡州,仔细照顾着你外祖母,不必急着回来。”阿翁让她放心,但到底娇宠着长大的心肝自己出门,又补充道:“阿致,还记不记得,从前你答应过阿翁什么?”
她怔了一下,旋即点头,“记得,我答应过您,可以心有不满,但不会愤恨仇怨,更不会让过往的事情影响我的心境思绪。”
裴致知晓阿翁的意思。她所知道的所有旧事,皆来自于阿翁。
裴致母亲去的早,起初是一场风寒,然后缠绵病榻两个多月,最后在裴致两岁时撒手人寰。裴致对阿娘的印象源自于画像,知道那是个美丽婉约的女子,与阿耶伉俪情深。
裴母刘氏出身衡州刘家,刘家算不得显赫,当年裴父裴良靖到衡州办差时与刘氏相识,回到长安后就与裴公商量,没过两个月便到刘家提亲。
外祖父宠妾无度,妾室与庶子刘禧对正妻与嫡女不敬不重。若不是后来刘氏嫁入裴家,母女两人在刘家也是要继续受委屈的。
后院的勾心斗角裴致从未经历过,祖母和阿娘去的早,裴公起初忙于国事,而后专心照顾裴致,裴良靖亦是守在边关。幼时阿翁每年都遣高伯陪着裴致到外祖家探望外祖母,后来是裴致自己带着人去衡州。阿翁曾说,你阿娘孝顺,现在她不在了,便由我们阿致照应着,刘家看着你,也不敢随意薄待你的外祖母。
舅父刘禧是刘氏上一代唯一的男丁,现任衡州别驾。自裴致阿娘高嫁裴家后,刘禧也起了攀附的心思,多次传信求裴良靖提携,均被裴良靖原封不动地丢回衡州。
故而裴致和这位舅父以及刘家的感情并不深。
裴致从前初初听闻这些事时,不是不气愤的。但阿翁循循善诱,告诫她,由为人处事可以窥得其人脾气秉性,裴氏的存在已经是已经是刘氏最大的惩罚,终其一生都会悔恨惊惧从前的事。既然如此,为了这样的一群人伤神是不值得的。
阿翁几乎从不管束她,唯有这一件事,幼时常常教导化解,不教她心中留下负面情绪。时至今日,她再提起刘氏一行人,已经是平静又冷静。
“倘若有人说了什么,求了什么,你在心里自行权衡即可,阿翁相信你能处理好。若是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只管顾好自己,也不必怕闯了什么祸,万事都有阿翁和你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