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遇
这一日裴致起得早,给阿翁奉过一盏茶后才乘着马车离开。沿途原本四散的流民如今几乎不见,入了春天气渐暖,济兰怕她冷,还是带了手炉放在她手中。
裴致撩开马车帘子,温暖的日光洒落在年轻娘子的脸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寒县不远,一路又顺畅,约莫一个时辰便赶到,按着林言同的话,先进了城门。
林言同带着侍从,牵着马负手而立,裴致看他周围来来往往,不像从前一般同他玩笑,颇规矩地颔首,“见过林大人。”
她从来都不曾用这么正式的语气与他说话,林言同知道这是当着城中百姓面前给自己面子,小声嗔道:“又在做精作怪。”
“怎么不直接到庄子上?”裴致好奇。
林言同笑着回答:“若是直接到庄子上,就算不知你是裴娘子,也要给我这县令几分面子,到时候中午要应酬,怕你吃不好。不如提前在城中用些午食,到了庄子上可以直接看花,也可以钓鱼。”
裴致了然,上下打量林言同,“协之,从前在诏州还不觉得,如今就算你不穿官服,也有做大人的气质了。”
林言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致,你不要拿我寻开心。”
寒县不算大,但足够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街边小贩吆喝着,满是烟火气。林言同选的酒楼离城门不远,两人散着步到了酒楼,停留约莫半个时辰,便前往城郊修然山庄。
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知道林言同到来,满面含笑站在庄子门口行礼:“恭迎大人。”
顺着林言同向他身旁看去,店主人目光一亮,就见一个姿容出色的小娘子跟在林言同身后,美色撩人,一小截颈项白皙细腻,晃得人心痒。
“这位娘子好眼生。”庄主人作揖,心想寒县可没有这般气度的娘子。
林言同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友人,今日途径寒县。听闻修然山庄环境优美,故而前来叨扰。”
庄主人忙摆手,“林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不如午间用了饭食,再好好游玩?”
林言同婉拒,“多谢庄主人招待,我与娘子先前在城中已经用过了,娘子不便在寒县多留,今日只好辜负庄主人的邀请。”
庄主人知林言同是世家子弟,身旁的娘子也定然出身不凡。中年男人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心下以为是县令带着心仪的娘子出来游玩,眼睛一转,随即叫人带路。
今日人不多,十步以内不见人影。庄子里桃花和梨花开的早,但林言同与裴致两个贵介出身的,从前年年春日都被请到诏州的富丽园子中赏花,见遍了珍奇花卉美景。因此比起稀稀疏疏走走停停的游客,俩人也只是慢慢散着步,并未多加留恋。
“失望吗?”林言同转头问她。“远不如诏州好。”
“怎么会。”裴致踏过飘落的桃花花瓣,“各地有各地的妙处。风景哪有贵贱的,看见了心情好,自然就是好风景。”
修然山庄建的并不算差,入目翠色,树影亭台,颇是雅致,她看的是花开,又爱新鲜,满目缤纷绚烂,自然心情好。
天还有些凉,因为赶在中午,所以垂钓的人不多,沿着钓鱼场走只见到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翁。
林言同给她选了处僻静的地方,“阿致,你等等,我让人把钓竿给你拿来。”
裴致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没过多久,就见林言同的仆从和济兰一道过来,旁边跟着庄主人。
“大人,诏州别驾今日休沐,也来了庄子,您看要不要……”
这真是巧了。上官在,林言同不出现说不过去,林言同看了一眼裴致,她笑着礼貌道:“庄主人可否让我与大人说句话?”
庄主人忙应,跟着仆从们向后退了几步,裴致小声道:“协之,你不去不好,现下正是午间,我估摸着你们是要饮酒的,如此便不必管我了。诏州别驾认得我,若是知道你同我一路,那今日可真是要热闹了。”
“你自己可以吗?”林言同担忧地问。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林言同,“当然没事啦,我自己满诏州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况且现下我就在这儿。你若喝了酒,不必急着来找我,下午就到庄上的客舍里歇一会。咱们等会儿再见。”
裴致说的不无道理,林言同也怕自己饮了酒哪里唐突裴致,“那我把我的侍从留在这里,若是有事,你命他去唤我。”
裴致点点头,目送林言同离开。林言同的侍从抱着一柄钓竿,济兰提着篮子,“娘子,可要奴婢陪在这里?”
裴致摇头,“济兰姐姐,你带着他们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若是想自行逛逛也可。左右我就在这里,无妨。”
济兰面上露出为难,她知裴致垂钓时不喜旁人在身旁,但若离得太远,济兰也不放心,想了想道:“娘子,不如我们在钓场的门口轮班换值,您有若需要,就唤我们过来?”
这样也好,裴致连着应两声,济兰把东西交给裴致,看着她自己轻车熟路地摆放篮子里的东西。
竹制钓竿,似乎是考虑到了裴致的身量,并不长,熏烤的力度刚刚好,手柄处做工精细,林言同的确是寻来了一柄好的钓竿。
裴致的篮子里摆着一排竹筒,里面装着家中仆人拌好的鱼饵,为了方便她使用故而压成了球状。她拿起红薯软饵,挂上鱼钩后,用了点力气将钓竿甩远。
裴致左手托腮,右手握着钓竿。粼粼湖面折射着阳光,三月的风还有些凉,但午时天气正暖,吹着人舒服。
可惜今日裴小娘子的钓运不佳,两刻过去,湖面还是平静的不起波澜。裴致自觉不对,收了钓竿才发现鱼儿避开鱼钩,咬掉了大半粒饵食。
她摇头笑笑,重新挂上饵食后继续握着钓竿垂钓。
约莫有半个时辰,她一旁来了个新钓客。
离她两丈多远,裴致余光中见那人一身白衣,是个身量很高的年轻人,持着一柄钓竿,握着一筒鱼饵。
裴致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安静地坐着,一旁的湖面忽然溅起水花,她小小感慨了下,这郎君看着瘦削,但力气属实不小。
水面平静下来,裴致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片,心想这湖里的鱼未免太不骄傲了些。
好在她是个有耐心的人,又极喜欢这样安逸闲适的氛围,微微松了肩臂,换了手,右手托腮,左手握着钓竿。
隔壁的郎君大约也在沉静地盯着湖面。他们这两个钓客,一左一右,一个比一个沉静。
美好的一刻被隔壁郎君的钓竿晃动打破。
水面起了涟漪,根据钓竿垂下去的力度,裴致估算着定然是条大鱼。
她深深地感觉到,“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一条鱼没有钓到觉不出来什么,自在吹风赏湖也不错,隔壁郎君在这里坐了半刻,鱼就上钩,这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郎君收了竿,恍惚间她瞧见鱼的个头很大,又听“噗通”一声,郎君似乎又把鱼放回了湖中。
看来真的只是单纯来垂钓的。
她继续出神,若是回诏州之前钓不到鱼,要不要在街市上买一条回去充数?不过自家阿翁眼尖,不会被看出来吧?
再不然,要庄子上的伙计打捞两条?
想的正出神,忽然听到耳边有脚步声,紧接着白色的衣袍出现在视线内,头上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倒是十分好听,“冒昧打扰,请问娘子这里可有多余的鱼饵?”
裴致抬起头,先看见这位郎君腰间配着玉,再向上只见一张清俊端雅的面容,目光干净,只是有些严肃了,正客气地看着自己。
这郎君生的可真好……看来鱼儿上钩的确有道理……
这不合规矩的想法跳出来便马上被裴致抛在脑后,她空出一只手,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帕子,礼貌回答:“有几种,红薯,高粱,还有麦子混合药酒的,请问郎君需要哪种鱼饵?”
样貌好,风姿好的郎君清亮的眼中露出一丝类似迷惑的神情,想了想,缓声道:“我对此不甚了解,娘子随意即可。”
一个时辰也不见鱼儿上钩的红薯鱼饵被裴致果断放弃,她将装着高粱鱼饵的竹筒递给面前的郎君,“郎君试试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下,“只是我在这里一个时辰也不见鱼儿上钩,怕是我的饵不吸引这里的鱼。”
他接过,只道:“无妨。”
年轻郎君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裴致收回目光,紧接着看这只手又伸了出来,掌心里躺着一块碎银,“谢过娘子。”
他的声音像一汪清泉,清洌于空气中。
裴致微笑,虚虚推拒了一下,澄澈的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叫人难以移开目光,温柔开口,“郎君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方才见郎君有大鱼上钩,今日定能所获颇丰。”
年轻郎君看着裴致干净的笑容,收回了手,微微垂了眉,“如此,多谢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