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多事的小不点儿
傅琛自从搬家以后，一直睡眠不好。
家逢巨变，现在住的房子老旧斑驳，墙壁不隔音，连空气里都感觉全是异味，床也硬的硌人，翻个身就吱呀吱呀摇晃，像是要承受不住重量随时倒塌。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他爸还在军区的时候，前十年，过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破落至此，成为孤儿，亲朋远离，搬到这么差的环境里混日子。
这种从天堂摔到低谷的落差感，一时间很难让人适应。
他大少爷一直有起床气，这会儿被老太太招呼起来下楼买东西，还心烦意乱想发飙。
他又不是不识字，买个醋还能买错吗？！
情绪不好，傅琛下楼的速度又飞快，通身都带着股凛气似的，见到有人挡路，就侧身避开了。
然而，不知怎么就撞掉了小女孩儿怀里的书包，连带她人都撞歪了，差点一脚踩空。
低促惊慌的一声叫喊，音腔软的像只小绵羊。
傅琛脚步一顿，一手扶住栏杆挡了身后的人一下，一手眼疾手快的在半空一把捞住那只粉嫩的芭比书包。
他臭着脸，垂眼斜睨她。
“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儿吧？”
阮姝接过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试图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生怕这擂鼓般的震天声响，会被傅琛听到。
她想着，傅琛还是傅琛，这吊上天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找茬的呢。
阮姝轻轻咳了一声，抱着书包摇摇头，“没事”
她抬起眼看傅琛，对方已经黑着脸扭过头，三步两步迈下了台阶，健步如飞走出了单元楼。
阮姝默默在台阶上立了片刻，然后慢吞吞一步一步迈下楼梯。
走出单元楼时，她立在台阶下看着男孩儿脚踏流星般远去的背影，歪头想了想，将书包背在背上，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傅琛一道风似的掠进小商店，语气烦躁的迸出两个字。
“买醋。”
胖乎乎的商店老板娘，正坐在摆满烟盒的柜台后嗑瓜子，闻言掀起眼皮打量他，随手指了指东墙边的货架。
“最下头。”
傅琛眉心一蹙，扭头走去货架前，弯腰看最下头。
七八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里头分别堆放着塑料袋子包装的东西。
傅琛过去从没见过醋的包装袋子是什么样子的，他挨个扒拉了一下，最后还是看中‘米醋’两个字。
用两根食指拎起一袋，走到柜台前。
老板娘头都没抬，“ 两块！”
傅琛淡淡垂着眼皮扫她一眼，拎着醋袋子问她，“米醋就是醋？”
老板娘眼皮上掀，嘴角还贴着瓜子皮，眼角皱纹笑的很深。
“米醋米醋，不是醋，难道是酱油！？”
傅琛舌尖儿顶了顶腮，没理会她眼里的戏弄和笑意，丢下两块钱纸币，拎着醋走出了小商店。
一走出门，就看见穿粉褂子背粉书包的小女孩儿，立在小商店外的梧桐树下，双手插在褂子兜里，用一双黑葡萄似的漆亮眼睛盯着他看。
傅琛蹙了蹙眉，冷冷撇她一眼，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他突然顿住脚，猛地回头。
阮姝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立在了原地。
傅琛一侧眉头轻斜，上下打量面前还不到他胸口的小不点一眼，没好气的凶了一句。
“你跟着我干嘛！”
难不成因为刚才不小心撞歪了他，想讹他？
穷乡辟岭的小孩儿也这么能算计？
阮姝下巴都缩到了竖起的衣领里，纤长卷翘的眼睫眨了眨，喃喃开口。
“我我怕你买错了东西。”
傅琛，“”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醋袋子，又斜眼冷扫眼前的小不点儿，满眼莫名其妙，轻嗤一声。
“你谁啊？你管得着么你？”，说完，转身继续走。
阮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提着小短腿，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傅琛听着身后叮铃叮铃的响声，应该是小不点儿书包里的铅笔盒发出的动静，走了一段，又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他眉头皱的死紧，在单元楼的拐角处豁然转身，凶神恶煞的瞪着阮姝。
“你还跟？！还要去小爷家蹭饭？”
阮姝猝不及防，被他这一下子吓得退了两步，她脚下踩了踩，两只小手揪着书包背带，樱桃似的小口嚅喏了两下，软绵绵回他。
“我回家”
傅琛盯着她，“”
阮姝试探着伸出小手，微微侧身，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小声解释。
“我住2单元，你住1单元。”
傅琛唇角抿了抿，白了她一眼，转身抬脚，健步如飞的走了。
阮姝咽了咽口水，不明白小时候的傅琛，真是对她这么凶的？
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他对她多好，有多护着她。
也对…上辈子这么小的时候，她跟傅琛还是只见过几面，话都不说的陌生人呢。
眼见男孩儿就要走进单元门的楼道，阮姝‘唉~’了一声，提腿奔过去。
傅琛在单元门的台阶上顿住脚，斜睨过来的眼神，满眼不耐烦和暴躁，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这一刻，阮姝还真有点怕他会冲下来打她。
她太清楚傅琛这疯批了，他离经叛道，打人贼狠的，惹了他，才不管你性别和年纪。
被他凛戾的眼神一盯，阮姝紧张的手心出汗，连忙加快语速。
“你你醋买的多少钱？”
傅琛深黑的瞳珠一愣，唇角可疑的抽了抽，以一种‘你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斜睨着阮姝，神情怎么看怎么复杂。
阮姝小声清了清嗓子，紧张的解释道。
“上个月之前，醋价还被炒的很高，非典那会儿，那胖婶最贵卖到一百多一瓶，其实现在疫情解除了，物价局那边”
她想说，醋现在便宜了，我只是担心你被人欺，毕竟你大公子哥儿这会儿，应该对物价什么的，都不是很清楚吧？
傅琛沉默了几秒，立在台阶上微微侧过身，正视阮姝，语气平淡里透着几分隐忍。
“被炒到一百多几百的，那是白醋！小丫头片子你”
阮姝飞快的打断他，“大城市的商店才上的起白醋，我们这里的小商店，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白醋了，连食醋都很稀缺的。”
傅琛唇线抿直，黑沉沉的凌厉鹰眸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轻翻一眼，转身进了单元楼的门洞，不屑的嘀咕了一句。
“小爷他妈有钱，乐意！管的真宽”
阮姝，“”
她立在1单元门洞外的台阶下，默默目送男孩儿拐上楼梯。
忍不住心里腹诽，你有个屁钱！
死鸭子嘴硬，真不衬搭理。
傅琛身高腿长，一步两三个台阶的奔上楼，开门刚进屋，就听老太太哎哟哎哟的从厨房里迎出来。
“我的小太岁，奶奶忘了跟你说，醋现在降价了，菜市场批发调料的卖一块五，你买的多少钱啊？啊？”
傅琛捏着醋袋子的手紧了紧，喉结轻滚，面无表情回她。
“小区肯定比菜市场贵，两块！”
说完，将醋袋子往桌上一丢，抬胳膊从头套下了身上的黑t恤，光着膀子晃悠进房间。
关门前，还能听见老太太的嘀咕声。
“唔，差不多差不多，我就怕你这傻小子花十几二十块买袋醋，这商店的人还不算丧良心。”
傅琛面无表情碰上门，将拎在手里的黑t恤丢在床上，转过身，大字型摔在了床板上。
一时大意，后背被硌的生疼。
他眉心一蹙，咽下一声痛呼，长长舒了口气。
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张白面团子似的小脸蛋儿。
多事的小不点儿，装什么大人，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