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路家湾趣事
林锦南和江锋他们至今都没搞清楚老家那片地儿为啥一家姓路的都没有,却偏偏叫路家湾,而且这路家湾在西都还颇有些名气。
记忆中儿时的路家湾风景朴实而优美。
西江不仅在此与北河汇流,还在此画了一个约60°的弧线,只要没下大暴雨、涨洪水,平日里江水平缓、清澈见底,两边江岸上青草悠悠,大片大片的竹林、玉米地,还有那些大树小树,配上丛丛野花,一遍宁静祥和的自然之美,烙印在林锦南心底中最深的恐怕就是他常常在郭卫东、江锋面前酸的那两句:
啊,小时候的路家湾,青青的江岸绿油油的麦田,还有那绿海中金黄金黄的一片片,水清天蓝,田野中好多大林盘,忘不了晨曦和夕阳中升起的缕缕炊烟。
美不美?美吧!
也怪,大人们不要他们晚上去江湾里,可白天他们随便去,游泳、割猪草啥事没有,几个小孩都嘴硬说是大人们只晓得吓唬小娃娃,可真正叫他们中间的随便哪一个晚上独自一个人下江湾里去,敢说就是哪个放50元钱在那儿,绝对都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去江湾中间去拿!
不说不像,江湾里还真就出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第二年9月,锦南他们生产队的队长陈万福就糊里糊涂死在了江湾堤坝中一个直径不到一米、只有大半坑水的水坑里。
这事有点玄,搞得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被吓死的,有人说他是被淹死的,还有人说他是醉死的!
这纯粹是扯淡!虽然林锦南当时才几岁,平日里他们几个小孩也确确实实有点怕这个凶巴巴的生产队长。可在他们的所见所闻里,以上三种说法似乎根本就在陈万福身上对不上号!
为啥呢?因为这个陈万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胆子大、酒量好、水性更好!吓死醉死?一个小凼凼几十斤水就能把他淹死?!
这人确实死得稀奇,你也别不信,你把下一段耐心看完后,看看人们所说的三种死法哪一种能给他的死套得上?
这陈万福家里只有兄弟俩,父母都去世得早,好在他兄弟俩分得了几间旧房子,一九六六年他弟弟去当了几年兵,复员后又被安排到西都印染厂保卫科工作,实际上家中就陈万福一个人。
他也过得潇洒,快四十岁了也不结婚,大队里有啥事他积极得很,不知从啥子地方听说了原来生产队的白文涛在祖坟边上埋了一罐银元和所谓的“私家账”,他硬是在半夜三更提一把锄头单枪匹马进了埋有几十座坟茔、阴森森的老鸦林中,一个人整整挖了两个多三个小时,“私家账”没找到,倒还真把一坛子银元挖出来交给了公社,由此被任命为本生产队的队长,陈胆大由此传遍十里八乡。
还有一个传说,那些年公社组织修新干渠,大队干部就安排他带了二、三十个年轻力壮的壮劳力下西江河路家湾江湾里掏砂石,因为需要的用量大、时间紧,他们这些壮劳力就白天、黑夜连续作战,反正西江里头砂石多得很,他们也有的是力气。
有一天半夜两点过,他在江水里头掏着掏着鹅卵石,突然觉得肚子痛要拉肚子,赶忙爬上江岸躲到一个砂石堆后面拉屎,轻松完后才发现周围团转由于堆放、装运砂石,连一点青草、干草都扯不到,更别说竹片之类的东西,拿什么来擦屁股呢?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突然一个男的尖着嗓子在旁边问他要不要草纸,他也没反应过来,顺手接过草纸来把屁股擦了,然后搂上裤子又下江里掏砂石去了,还跟大伙儿说你们咋晓得我屙屎没带纸呢?
大伙儿莫名其妙,说我们都在江里干活,谁有闲工夫给你送纸喔?除了你陈大胆,没哪个上过江岸去,你怕遇到棒老二了哟?!
他越想越不对,大伙儿看他也说得有板有眼,就提着马灯跟他去江湾坝子中间的砂石堆后面去看,嘿!还真有其事,一泡散发着恶臭的稀屎边就真有两团皱巴巴的黄草纸,草纸上还依稀可见血迹,大伙儿七嘴八舌的笑他可能真是遇到棒老二了,他还无所谓,大咧咧地说我是陈大胆我怕啥子!?棒老二?要是个我喜欢的那种就好了,反正老子好久没开过荤了!
其实想想这事也真有点悬,那个时候,一般家庭上茅房都用不起草纸,有点废书烂报纸都算稀奇的了,条件差的人家都在茅房边备着一捆捆的竹篾片,拉了屎后掰一段两段刮刮了事,哪来这么新崭崭的上好草纸嘛!当然,这只是大人们的传言,真假也没人有那个闲心去考证,但足以说明陈万福胆子大并非徒有虚名,你信不信他会被吓死?
陈万福当上生产队队长后跳得更凶了,他不结婚,家中跟狗窝、猪窝也差不了多少,又没其他人管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在工作上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这阻力还不小呢,好些人不听他的安排和调动,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不是每个人都服你陈万福,别以为你胆子大一点儿就能当好一个生产队长!在这个小圈子里盯着队长职位的人大有人在,其中徐伯成和王云华就是两个突出的代表人物。
陈大胆也深知这一点,要想顺利当好这个队长,首先就要把这两个刺头搁平捡顺,免得这两人在下边七翘八拱与他唱反调。
怎么收服这两人呢?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王云华爱喝酒,徐柏城也爱喝烧酒,那他就从这方面下手。
计谋想好了关键是怎么实施,那时候的酒要凭票定人定量供应,一个成人一个月一张酒票,一张酒票一提(二两),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酒票对他来说自不成问题,作为一队之长他自有高招。那时候也怪,紧俏的酒票稀里糊涂就成了底层人民日常生活中一种搞勾兑的时常产物。你要想有个既轻松又挣高工分的活,知道队长爱喝酒,你不把酒票上供给些队长?!你要想排名在前面一点分些好点的细粮、粗粮甚至米糠、麦麸面,你敢不把酒票送些给生产队长?!王云华是篾匠,修房盖草屋那是他的特殊技能,走村串户帮人捡瓦盖草屋其人缘关系自然相当好。而徐麻子是个补锅匠,补了锅、盆没钱给,他开口收酒票、布票你给不给?一来二去,一个生产队一百多户人家,好些票证都在往陈大胆、王云华和徐麻子手中汇聚,拿现在的话来说这也是一种“潜规则”。
有了酒事情似乎成功了一半,陈大胆提着一罐酒、一点炒胡豆破天荒第一次登上了王云华的家门,借口就是家里准备搭建一个猪圈想喂两头猪,这事儿就要拜托你王老弟了。
王云华也纳闷: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往事不求人,一向高傲的陈大胆还有求到自己的时候?他在群众中威信挺高的自然也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由,只是他心中暗笑:就你那二、三两的酒量,还敢拎着一大罐酒来找我对喝?
这王云华有底气说这个话。因为他是四里八村出了名的好酒量,随便走到哪家修房盖屋,只要主家有酒,那活路干的又快又好,喝到位了工钱都可以打折或者欠着。
基于此,他对陈大胆爽快的说了一个条件:兄弟我是腊肉下锅有言在先,要喝酒可以,你的来意我也明白,男子汉大丈夫的,一口唾沫一个坑,只要你能把我灌翻你还能不倒,以后我就认你这个大哥,你叫我向东我决不向西。
陈万福知道王云华上当了,以前他每次都只能喝二三两,一是他没酒票更没钱,二是他没机会上别人的酒桌,人缘关系不好呗,甚而只能厚着脸皮要一点酒来喝,自然给大家造成了一个固有的错觉,印象里他娃就只有二三两的猫猫酒量了。
嘿嘿,现在他当上队长了,其境界不可同日而语,看老子今天咋收拾你!
“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舍命陪兄弟喝一台,宁伤身体不伤感情,拿大杯来。”
“喝可以,但你喝趴下了我还没醉咋办?”
“那我这个生产队长让给你来当,哪个龟儿子说话不算数!”
结果不言而喻,王云华在家醉了三天才能摇摇晃晃起床,而且从此把酒给彻底戒了。
扫除了一个障碍,陈万福当然不会给那二人有反应和交流的机会,第二天中午就提着一罐酒登门找徐麻子喝酒去了。
这徐麻子尚沉浸在爱的甜蜜中,往而年生啥时候见这个老邻居上过自己的家门,还提酒拿着炒胡豆?这炒胡豆虽不咋个,但也是下酒菜三!
但他根本就没想过陈大胆的动机,队长来了主人家总得热情接待三,起码素菜得炒一个、汤得烧一碗是不是嘛,这些工作就只有老婆贾素芬亲自下厨了。
两个爱酒的男人只要坐到一起端碗干酒就行。当然,在平常人的眼中,这徐麻子的酒量还算可以,可跟陈万福2斤不醉的酒量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三下两下,已被陈万福灌得不知荤素,说话舌头哪里还打得转。
老实说,徐麻子心里边始终有个结。作为一个补锅匠,在生产队里、在整个村子里,他的人缘自不用说,只是在去年,他凭着走乡过县的机会和巧言利嘴一张,从丹山县带回一个水灵灵的小媳妇,漂亮、身材又好,第二年就给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他经常在外跑,家里就媳妇带着还在吃奶的孩子下田干活又累不说确实也不怎么方便,原本有很多人想推举他当生产队长,他就可以利用职权给自己的老婆安排一个轻轻松松的活路。
可天算不如人算,没想到突然钻出个陈万福出来,你说气不气人嘛!
趁着酒劲,陈大胆对着还在勉强支撑着的徐麻子说:兄弟,服了吧?我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今天这酒喝得舒服!你哥子我兄弟的,以后有啥事你尽管给哥哥说。哦,对了,从明天开始,你们贾素芬调到了生产队的养猪房去喂猪,我把黄素英下了,安排她下田去割谷子。
这工作比挑粪水去田里、割麦子、栽秧打谷可实在轻松多了,工分还跟男劳力一样多,简直就是吃“安胎”,也就是坐着享福一样。给生产队喂猪比较轻松,大小猪也就是十来头,米糠、质量差点的玉米面、麦麸面都堆在养猪房隔壁的库房里,青草、红苕滕等有专门的社员割好送来,实际上她只需把水烧开,再把青草、红苕滕、米糠等烫在一起搅拌一阵舀给猪吃就是,上午一次,下午一次,轻轻松松一天85分工分就到手了。而一个壮实的全劳力下田打一天谷子累得筋疲力尽也不过8分、9分,普通妇女割一天谷子也才6分、7分,手割肿、腰蹲酸、起早摸黑还不一定能完成队长下达的任务。
看看,这陈大胆的酒量,两个刺头和拦路虎就这样被他用酒和手腕给收服得服服帖帖。
陈万福还有一项本事就是水性好。那些年什么都要计划分配,包括插秧放水,抢着放水几个生产队打架的事时有发生。栽秧时间到了,大沟满沟水滚滚而来,轮到5队放水,队里的两条小沟与大沟相连有一个专门的放水洞,那放水口在大沟的沟底是用条石堵住的,满大沟的水起码有3米多深,水流又急。
上面的通知下来了,队长陈万福衣服裤子一脱,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底闷个两三分钟没问题,非把堵住洞口的条石扳开才浮上来。
还别说,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这瓷器活,队里那么多提过虚劲的小伙子们没有一个不败下阵来,毕竟那条石好几十斤,堵在水底洞口那水的压力得有多大?光有力气不行,光有水性也不行,不服不行,这事儿还真得让人家陈大胆来干才搞得定。
那几年西江里爱涨水,林锦南和郭卫东他们都多次见过平日里一两米、两三米深的江水涨洪水的时候都漫过高高的江岸了,江水浑浊汹涌,水中树枝、农具、木板、烂船、大圆木横冲直撞。
而站在江边得陈大胆只要远远地见到洪水中有黄桶、拌桶或者大圆木,他立即跳入翻滚汹涌的洪水中,飞快地游向那些东西,推或者硬是拉到江岸边让人帮着弄上岸来,所以5队的农具比村里哪个队里的都多,大部分都是他从洪水中捞起来的,他家里的那套简易家具,还是经队委会讨论,从他捞上来的好几根圆木中分了一根给他,叫陈木匠父子给他打的呢。
1975年10月9日早上6点过,生产队负责放牛的马建成牵着牛刚到路家湾河坝中,突见陈大胆队长趴在一个一米大小的水坑中一动不动,叫不应、唤不醒,牛都顾不得了,慌慌张张跑回生产队叫人,公社派出所的毛公安他们也被紧急通知了过来,可陈大胆早以死去多时了。
这就有些问题了,半夜三更他到江湾里来干啥?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吓死的?醉死的?淹死的?谁信?你们信?反正有人不信!
因为穷,因为思想的禁锢,有些事现在的人觉得很荒诞,而在那时就真切的在路家湾发生着。
江锋他们院子旁有一家姓唐的,唐爷爷和刘奶奶生养了5个女儿,最后快四十岁了终于生了个幺儿,怎么宝贝、怎么惯实你们想都想得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到六岁多七岁了还天天缠着他妈妈不离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开着玩笑给他起了一个绰号“老幺儿”。
也不知是他出生的时机不对还是那儿年生缺吃少穿,天生就营养不良,到十八、九岁了还又瘦又矮,从小邻居们就爱逗他、拿他取乐,给他两颗花生、一节甘蔗,他就张嘴叫这个叔叔、那个爸爸,给他一颗硬糖他叫你爷爷都可以。看着他端着一碗红苕稀饭正在吃,你给他说碗底有虫,他立马将碗翻过来看碗底是不是有虫,结果把大半碗稀饭倒得干干净净!拿现在的话来说他这个老几天生就有点“二”!
眼看二十五、六了,十里八乡没个姑娘肯嫁给他,父母、几个姐姐着急啊!那些媒婆们早知他这副德行,谁也不愿意给他做媒。整个村里就他和三队的高二逑成了大龄青年,可人家高二逑时来运转当了公社农机站的拖拉机手,耕地打田拉氨水,到了任何大队、生产队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行情一下看涨,竟把村里大美女尤再华抱回了家,你说唐幺爸着不着急?
父母看着有些傻的儿子一天天奔三了,心里那个急啊简直没法说,求爹爹告奶奶终于说动了五婶娘这个老媒婆,非要给他们那个傻儿子说上一个媳妇。这五婶娘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就回了一趟娘家洪山县,倒还真给唐幺爸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回来一说大家都高兴。
中秋节刚过完,唐爷爷、刘奶奶紧密锣鼓地开始张罗着让儿子跟着五婶娘去洪山县相亲,可近百里的路程,其中还有二、三十里山路,身体瘦弱的宝贝儿子咋个去嘛?左想右想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19岁的侄儿唐万成用鸡公车推着他堂哥去万山相亲。
这唐万成还不到20岁,长得牛高马大一身的蛮力,经不住叔、婶的哀求,为了老光棍堂哥的终身幸福也就答应了,推着鸡公车,带着1斤白糖、两斤肉、两把挂面和五婶娘、唐幺爸早上鸡叫头遍就披星戴月出门了。
一路上自不消说,三个人紧赶慢赶,晚上快九点终于到了洪山县那姑娘家,女方朱玉群当然不便出面接待他们,山旮旮头规矩还是要要三,就由父母、哥嫂准备了简单的一桌粗茶淡饭招呼他们,她则按事先商定的方案躲在柴房窗口边偷偷观察自己未来的夫婿。
昏暗的煤油灯下她只盯住了狼吞虎咽、高高大大的唐万成,正眼都没瞧过那瘦小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唐幺爸,还以为这个人是跟着来相亲的长辈,所以当五婶娘及母亲等几人安顿好客人后过来问她看清楚没得?有啥意见时,她一个劲地说看清了、看清了,没得意见。
第二天五婶娘又叫唐幺爸躲在屋里从窗子上看了在院坝里忙着收玉米的朱玉群,还让唐万成帮着给堂哥参谋参谋。
唐幺爸当然说要得,看着虽然嘴巴有点歪,不仔细看的话倒也看不出来。但这姑娘“箩篼”大,他妈给他交代过,选媳妇“箩篼”大会生养儿子!唐万成不懂人事,何况又不是他选媳妇,就红着脸说哥说行就行,本也没他什么事嘛!
话说这朱玉群(当地人戏称她“猪一群”)也有点“二”,要不咋二十三、四了还没嫁出去?人倒也勤快,只是嘴巴生下来就有点歪,额头大而光、“箩篼”大而翘,被人称为“前凸后翘”,说她傻呢她啥都晓得往屋里搬,说她能干呢她连搓麻纺线都不会,更别说针线活、织毛衣之类的了。这不,人都没搞清楚,她就欢喜着等着出嫁了,与唐幺爸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第二天唐幺爸他们一行回到家后开始高高兴兴做结亲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这家借点酒票、糖票,那家借点布票、油票,整一间房子打扫收拾一下,找点石灰用水一泡把墙壁粉刷一下,缝两件衣服、装一床被子就行,只等约好的10月16号新媳妇上门了。
15号一大早朱玉群就在大哥大嫂的陪同下到了阳华一个亲戚家,将就住了一晚上,想到不太远了,第二天快十点才出发,没想到三人走岔了道,问了好些人才在中午一点过到了路家湾。
在路家湾“二”得小有名气的唐幺爸结婆娘看热闹的当然多,林锦南和郭卫东他们都还小,但也跑进跑出看热闹,还稀罕地得到一颗硬糖吃。那时候也兴赶礼,人之常情嘛,一般就1元、2元,赶5元的话简直是大礼了,好些邻居赶1尺布也就2角5,赶一把挂面就2角钱,甚至还有抱着一捆柴火过来对着主人家笑一笑也算赶了礼的。
虽然大家都穷,但邻里之间的感情你不得不顾是不是。
不说那场根本算不上婚礼的婚礼了。只说朱玉群用背篼背了二十斤玉米、一床她母亲和大嫂用旧棉絮整整拆翻了一天给她弹的新被子,这就是她们家能够给她这个老姑娘的全部陪嫁,在哥嫂的陪送下嫁到了西都这个省城近郊的路家湾唐家。
进新房前,她偷眼瞄了瞄在院坝里忙绿的唐万成,而唐万成根本就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忙着挑水劈柴搬桌子。她却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天到她们家的唐幺爸今天穿了一套蓝卡叽布的新衣在外招呼应酬,而抱柴、抬桌子跑前跑后忙个不停的唐万成依然是一身补丁加补丁的破衫褂,哪个是新郎完全可以一目了然嘛。
好,晚上凑热闹的邻居们都走了之后,新郎该入洞房了。
而朱玉群的嫂子在来的路上也给她交代了一些第一晚她应该注意的事,她有点焦躁不安,想到那个强壮的男子就要进来和她一起睡,她有点害羞。只是昨天,今天连续走了100多里路,她实在有点乏,干脆就脱了外衣上新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打着呵欠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她才发现身边的这个男人不是那个强壮的小伙子,而是那个看着实在有点猥琐的小老头般的男子。不过,木已成舟,加上唐幺爸一张蜜蜜甜的嘴,终于打消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心甘情愿成了唐家的媳妇。
这也是一段时代背景下的奇怪姻缘。
再回到陈万福身上,他胆子是大,但也要分人。他可以不怕大队长、大队书记,甚至还敢顶撞几句公社副主任张志强,可他也有怕的人,就算在本生产队,像西都科分院的林世谦、刘明富,在中学当体育老师的林大全这些人。更让他虚火的还有三个外来倒插门的军人,一个是老军人黎江海,海哥有时候实在看不惯他二不挂五的做派,可以随时随地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得狂眉狂眼。而林家英的老公刘佰川这个军区被服厂的生产科长也从不买他的账,曾在一次生产队分麦子的时候,陈万福玩大小撮箕作弊,刘佰川提着一根扁担把他撵得鸡飞狗跳。
还有一个军人他更惹不起,村妇女主任蔡文秀的老公、江锋的爸爸江徳忠,人家是省军区的大干部,光听那大嗓门,陈万福就得躲着他走。
当然,公社屠宰场的辜云光、供销社的主任郭大志,他也一向是笑脸相迎,他同样惹不起。
别说以上那些有文化、有些本事的大人,连郭卫东、林锦西这几个小孩子都不怕他这个生产队长。
有一次,卫东、锦西和徐小青,这徐小青就是徐麻子和贾素芬的大儿子,他们三个六、七岁的孩子各自在江边上割猪草,卫东和锦西割得多,徐小青割得少只有半背篼。但他也不笨,悄悄抱了两块石头埋在背篼中的青草里,结果被卫东和锦西发现了。当时没说,三个孩子背着猪草去生产队养猪房过称,郭卫东47斤,林锦西42斤,徐小青61斤,生产队记分员林开元分别开了14分、13分、2分的工分单给他们叫他们回家交给父母。
卫东和锦西不干了,给记工分的林幺爸又说不清楚,就拦住背着手从养猪房经过的队长陈万福,向他告了徐小青在猪草里藏石头作假的事,他们哪想到了陈万福是徐小青“二爹”的身份,结果陈队长不骂徐小青,反把他俩臭骂一顿,还扬言要没收他俩手中的工分单。
这下林锦西和郭卫东气惨了,二人气冲冲跑到江边上商量收拾徐小青、报复陈大胆。
结果,傍晚徐小青在与他们几个玩扇烟盒纸的过程中,郭卫东和林锦西硬说他作弊,几句争执还没完,马上拳脚相加,两个打一个,打得徐小青鼻青脸肿的回家了。
一看儿子挨打,贾素芬不干了,虽说麻子丈夫不在家,可她有更大的“靠山”嘛!心知肚明的陈万福当然知道是中午养猪房收猪草这两小子起的报复心,就拿出队长的派头来到锦南他们大院把两个小子分别向两家大人给告了。
郭大志和林世谦当然不怕陈大胆,但听说自己两个本就要大一些的孩子把人家徐小青打得那么惨,还两个打一个,这总是不对的三!于是,出于教育孩子的目的,当晚郭卫东和林锦西回到家后,分别吃了一顿“竹片熬肉”,屁股疼了好几天。这郭卫东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和林锦西挨打后心中要报复陈大胆的念头更浓烈了。
第二个星期天,机会来了。郭卫东眼见陈万福一大早就牵着牛到江湾里去,叫上林锦西脚跟脚也悄悄往江边走,两个小孩躲在水泵房后面看见陈万福捡起一块石头将尖尖的木桩砸进砂石地里,那长长的牛绳一头就拴在木桩上,然后起身拍拍手走了。
看着陈万福上了江岸过了皂角树渐渐走远,两个小孩嘿嘿一笑飞跳着奔到木桩前去解那长长的牛绳,可陈万福也怕牛跑,打的结当然又牢靠又结实了,两人怎么解也解不开。卫东也聪明,见江边有一段干树枝,跑过去拖过来把牛绳在手臂粗的木棒上缠了几圈,利用杠杆原理硬是一点一点把陈万福狠劲砸入砂石地中的木桩给抬了起来,然后捡起石头打那鼓着一对大眼睛瞪着他俩的壮牛,那牛撒开四蹄沿着江边跑了,精明的卫东没忘把那段树枝拖到江边扔进了江水中。
他俩的报复行动没被大人们发现,却被同生产队的“妖精”张红英发现了。
当天傍晚,陈万福去江湾里牵牛,哪里还有牛的踪影!这可是生产队里最壮实、最好用的得力耕牛啊,几百亩田主要靠它呢!
在那个年代,颇有些思想觉悟的陈万福首先想到的是不是有人搞破坏?这方面他也不敢确定,但那么大一头牛不见了这是事实。他着急地召集好多社员分头到处去找,又赶紧叫马文书通知了大队书记,还准备去派出所报告宋公安和毛所长。
一夜无果,派出的几十个社员回来都说没找到牛,气得陈万福捶胸顿足,直到半夜三更才到贾素芬身上找到点安慰。
这事儿的动静搞得有点大,公社武装专干为此还把好些有污点有劣迹的人挨个审问了一遍。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公社接到报告,说路家湾下游石壁大队捡到一头耕牛,一说特征,正是陈万福这边跑丢的那头。
至此,这事儿原本该画上一个句号了,没想到他妈的张红英“妖精”这张快嘴,竟把郭卫东、林锦西怎么放跑牛的事给说了出来,还说得活灵活现,很快就传到陈万福的耳朵里,这还得了,当晚陈万福气势汹汹就找上门来了,发了一顿脾气,可他又不能把两个几岁的孩子怎么样,就只好在两家大人身上出气,一家扣8分工分,气得锦南母亲和郭卫东母亲与陈万福大吵一架,站在大院门口的黎江海也指着陈万福骂了一通。
黎爷爷本就喜欢锦西、锦南、卫东他们这帮小孩,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哈哈一笑:两小子有脾气!但你们得动脑筋三,那牛是公家的又不是陈大胆私人的!哪怕你们去堵他家的阴沟、堵他陈大胆的烟囱都行,为啥放跑生产队的牛嘛,真正搞丢了还不得让你们家里赔一大笔钱!
黎爷爷本是一句戏言,可郭卫东听进去了。当晚就在江边上扯了一大抱青草,爬上陈万福家后墙,一股脑儿全塞进了陈大胆家那高高的烟囱,害得第二天一早陈万福的家里浓烟滚滚像着了火一样,气得陈万福叉着腰流着鼻涕站在路口破口大骂,骂完后跑到徐麻子家去吃早饭去了。
这一点你娃郭卫东和林锦西就没想到,人家陈大胆早就和徐麻子在一个锅里搅食惯了的!
儿时记忆中路家湾的故事还很多,卫东、锦南、江锋他们在一天天长大,时代的脚步也在稳步向前。
渐渐地,开始实行分田到户,农民的积极性高了,家里不缺吃了,锦南他们四兄弟在一个星期天还和父亲一起新修了一个大大的自家的粮仓呢!
慢慢地,卫东、锦南、江锋等人的衣兜里都有了1元、2元甚至5元的票子,买点自己喜欢的书、在学校订些自己喜欢的报纸、买点小零食、看两场电影那可随意多了,这在前些年可是不敢奢望的。
林锦南就清楚的记得,在小学三年级之前,他自己衣服包里的零花钱可从没超过3角,有一年学校清明节组织同学们去西都文化公园给烈士扫墓,他和弟弟锦北二人报了名,好说好歹母亲给他俩准备了一些吃的,第二天总共就给了他们两兄弟5角钱,逛了一天公园,晚上还剩了1毛7回家乖乖交给了母亲。
时代印记铭刻很深,成长的快乐依然继续!
刘万平、郭卫东他们该面对一年一度的高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