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权杖02
两天一晃而过,转眼间就到了时雨手术的日子。
上午10点,时雨靠在枕头上,内心忐忑地等着护士来接她去手术。她身体底子向来不错,除了那个她以为早就康复了的创伤性应激障碍,还有普通的感冒伤风,基本没跟医院结过缘。谁知这次一摔就中了个“大奖”,非手术不能康复。
她昨天亲自签了手术同意书,上面的描述让她不得不多想。她想起几年前看过的新闻,说是某某医院发生手术事故,医生弄错了两个伤患的病症,把要打钢板固定的一个伤患的腿给截肢了;还有一个事故,患者要截左腿,医生给截成了右腿……
时雨不寒而栗,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梁朱槿正在床头倒水喝,看到她这样,疑惑:“怎么了?”
时雨把心中所想说了一遍。正在看新闻的许仲骞笑得干咳起来,笑话她:“你看的是什么假新闻,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就是假新闻了?万一他们真的把我腿切了怎么办?”
梁朱槿也觉得这种情况着实荒谬:“不会的,都什么年代了,如今医院的流程非常清晰明确。你说的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肯定比中彩票还小。”
时雨还是忐忑:“那万一中‘彩票’的倒霉鬼就是我呢?”
“你伤的是腿,不是脑子。”许仲骞很无语,“别胡思乱想。”
时雨看了看时间,又说:“护士怎么还不来接我去手术室啊,不是说今天上午吗,都快中午了。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还不如赶紧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我刚去问过了,”梁朱槿说,“医生说他们先给年纪大的患者做手术,再做年轻人的,这是医院不成文的规定。老人家身体底子没那么好,早做完早休息。”
“行吧。但是等得快崩溃了,好煎熬,啊啊啊……”
看到时雨这样,梁朱槿又担心又有点想笑。她早几年前就听邱易诚提过时雨,知道她是业内有名的古建筑学专家,女博士,没想到相熟之后见到了这样的她。果然女孩子都一样,无论年纪多大,从事什么职业,内心永远都会有少女的一面。
近12点,手术室那边才推了车来接时雨。时雨咬咬牙,心想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样吧。她无比悲壮地换上了手术服,在护士的帮助下躺在了推车上。
恒洲中心医院的手术室单独在一层楼,且有专门的电梯。医院有规定,其他科室不能占用手术电梯,任何无关人员不能陪同。许仲骞送时雨到电梯口,分别前又握着她的手安抚了几句。
“别害怕,打了麻药不会疼的,很快就好。”
“嗯。”
护士正要推时雨进电梯,时雨突然喊了句:“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有话要交代他。”
护士很无奈:“手术时间不能耽搁,你们小情侣有什么话晚点说也一样。”
“就几句话,你等我一下。”时雨回头,冲许仲骞勾了勾手。
趁许仲骞弯腰,她把他的头抱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那天不是存心跟你吵架的,确实很不爽,但是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害怕我又会忘了你。”
说完,时雨放开他,朝他挥了挥手。护士得到了对话结束的信息,赶紧推她进电梯。
电梯门关了,许仲骞怔在原地。他回忆了许久才确认,时雨说的是她得知自己就是freya,跟他摊牌的那一天。
他嘴角上扬,忘了往回走。
利文森从走廊另一边走来。许仲骞昨天就跟他打过照面,不陌生:“利医生,好巧。”
“不是巧合,我专程来看看时雨的,她已经进去了?”
“嗯。”
“这两天病人太多,我一直没抽出时间。本来想现在跟你聊聊,不过我想,这个时候你应该也没什么心情。下午有空吗,等时雨手术完,去我办公室坐坐?”
“好。”
看许仲骞神情有些紧张,利文森拍拍他的肩膀:“时雨的伤听着吓人,但也就是个小手术。像这样的内固定手术,我们医院副主任级别的骨科医生每天都会做,他们有经验,你放心吧。”
“我明白,多谢。”
邱漓吃完中饭就来医院了。她不知道这个手术要做这么久,在病房一直等到时雨从手术室出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3点了。
由于术前必须空腹,时雨一天没吃东西。梁朱槿特地去买了小米粥和豆腐脑,她估计以时雨的状况,只能吃点流食。结果时雨只喝了几口水就睡了。她的下半身打了麻药,没有知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睡前她只对许仲骞说了一句话:快看看,我的腿还在不在,我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许仲骞说了句“还在”,她心中石头落地,立刻睡过去了。
梁朱槿劝许仲骞:“许博士你去吃点东西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这里有我和邱漓看着就行。”
“朱槿说得对,许博士你去休息吧,晚上还得守夜呢。”邱漓附和。
许仲骞正好要去找利文森,道了个谢就走了。
病房里就剩梁朱槿和邱漓,十分安静。她们闲来无事,小声聊起天来。
邱漓在天鼎上班有段时间了,她人缘好,和梁朱槿很快成了朋友。梁朱槿对她蛮有好感的——她是除了时雨之外,又一个没有因为网上的传闻而看轻她的人。
“你心情好点了吗?”梁朱槿问邱漓。前几天邱漓工作状态不好,开会时经常走神,她出于关心问过一嘴。邱漓告诉她,她失恋了。
“就那样吧。放不下是肯定的,但是也没办法。”
“你和他为什么分手啊?如果不是原则性问题,你又那么放不下,可以考虑继续这段感情的。”
邱漓摇摇头:“没法继续,这中间的事太多了。我之前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有未婚妻的,双方家长都见过面了,下周就订婚。”
梁朱槿:“???”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被小三了。”
“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
邱漓没想瞒她,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梁朱槿大惊:“那他也太过分了吧!分了好,幸亏你跟他断了。”
“其实没断彻底。”邱漓的声音渐渐变弱,“前天晚上他喝醉酒,在我家门口一直敲门。我怕他醉醺醺地回去不安全,就收留他在沙发上住了一晚。他抱着我哭,说舍不得我,不想跟我分开。朱槿,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是看到他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我心里很乱,实在是狠不下心来。你快把我骂醒吧。”
梁朱槿无法用言语形容内心的惊愕。她劝了好久,让邱漓务必尽快跟蒋铭韬断干净,不然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邱漓点头。她说:“我本来只想安静地结束,他和叶晓萌如果能继续走下去,我也祝福。但是没想到,他和她吵架了又回来找我……他这样不仅轻贱了我,也对不起叶晓萌。朱槿,等时雨恢复些了,我想让她帮着劝劝叶晓萌,别再被他骗了。你觉得呢?”
梁朱槿赞同:“叶晓萌是时雨的助理,时雨的话她能听进去。你这样做是对的,别到时候你们两个女孩子都受伤。”
时雨半梦半醒,她们的对话内容她迷迷糊糊听见了些许。
利文森办公室内,他和许仲骞面对面坐着,杯中的茶不停地在冒热气。
“我先说吧。”利文森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时雨是我来中心医院接手的第一个病人,那时候我经验不够,只是辅助治疗,她的主治医生是我们主任。她的病因,我想时院长应该跟你说过。她从小就这样,直到七年前治疗有显著效果,那时候她已经能记起她母亲的死因了。我们都认为,她是决定放下过去,与自己、与她的母亲和解了。”
“时雨痊愈没多久,我和时年因为一些问题分手了,她和我的联系也就变少了。时年去非洲前拜托过我,她接下来长期不在国内,如果时雨有什么情况,让我务必帮忙。但是后来我们主任,也就是时雨的主治医生退休了,时雨没再来找过我,我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对劲,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真的康复了。
“要不是她出事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她对时年的死没有记忆。时院长跟我说,她这几年一直把她姐夫当成是时年,还有就是,你和她五年前就认识?”
许仲骞听完,默默喝了一口水,差点被茶水烫到。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没事吧,许博士?”
“没事。”许仲骞顿了顿,“我和小雨的事很复杂,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该从哪里说起呢?从布鲁日的初遇?
五年以前,许仲骞在比利时的童话小镇布鲁日第一次遇见时雨。他拿着单反到处拍照,时雨从桥上走过,偶然入了他的镜头。咔嚓一声,她便留在了照片中。
时雨看见许仲骞拍了她,没有生气,而是走过来询问,能不能让她看看照片。许仲骞欣然应允。
照片里的她穿了一身玫瑰红的长裙,长及腰间的栗色卷发,手里还拿了一束洋甘菊——是甜品店的女老板在童鸢的花店里订的,她帮忙送过去。
“拍得很好看,你是摄影师吗?”
“不是。”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算是做研究的吧。”
时雨笑着掏出手机:“你把我留在你的照片里了,我也不能吃亏。不如我们来合个影?”
“好。”
两人对着镜头,时雨笑得很甜,许仲骞有些拘谨。自拍结束,时雨跟他道别:“我还有工作,有缘再见。祝你在比利时玩得开心。”
“等等——”
“还有事?”
许仲骞犹豫了会儿,开口:“你在这儿工作?”
“不是,我过来玩的。我朋友在附近开了家花店,我帮她送一束花去给客人。”
“看来你对布鲁日很熟悉。”许仲骞请求,“能帮个忙吗?带我在这里转一圈。我第一次来。”
“当然可以,乐意为帅哥效劳。”时雨指了指河边一家咖啡厅,“你可以去那儿坐坐,等我会儿。我把花送过去,再去跟我朋友打个招呼,之后就来找你。”
“好的,谢谢你。晚些见。”
“一会儿见。”
许仲骞在咖啡厅等了时雨半个小时。秋季的布鲁日潮湿,他坐下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时雨进门时,手里拿了两把伞。
她兴致很好,扬了扬雨伞:“我看天色暗了下来,刚回去拿了伞。这把给你,我们走吧。”
许仲骞接过雨伞,并道谢。
“走吧,趁雨没下大。”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许仲骞伸手,“你好,我叫许仲骞,你可以叫我martin。”
时雨沉默了几秒。她不想让许仲骞知道她的名字,这是她最本能的想法。她扫视一圈,看见墙上挂了一幅女神freya的油画像——freya是北欧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
“你好,叫我freya吧。”
布鲁日很小,他们用了不到两小时就把整个小镇逛完了。临分别之际,徘徊在他们心里的是同一种情绪,他们不舍得和彼此分开。
走到市政厅前的广场,他们面前停了许多供给游客参观用的马车。时雨来布鲁日有段日子了,经常看见有人乘坐马车穿街走巷。她心中划过一个想法:“martin,你想不想体验一下童话小镇的马车?”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和他多待一会儿就行。
许仲骞欣然接受:“看上去不错。”
于是他们又乘着马车逛了一遍布鲁日。时雨第一次觉得,布鲁日是真的很美。怪不得童鸢对这里恋恋不舍,怪不得她说这儿是最适合恋人来的地方。
半小时后,马车回到了起点。
雨渐渐下大了,时雨打着伞,下车时脚底一滑,右腿蹭到了栏杆上。她疼得叫出声来,立即把伞一扔,蹲下来捂住脚踝——那儿多了一道三四厘米的伤口。
许仲骞紧张起来,拿了帕子给她:“先擦擦雨水,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用,皮外伤而已,我回我朋友店里擦点药就行。”
伤口不深,她蹲了一小会儿,疼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在时雨的坚持下,许仲骞只好放弃陪她去医院的想法。
天色越来越暗。这次是真的到告别的时候了,时雨心想。
“我得回去了。martin。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或许回国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时雨笑着摇头:“不必啦,如果真的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好。”许仲骞没有强求。他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书页中夹了一片红叶。他把红叶送给时雨,“在遇见你的桥边捡到的。以前我竟不知道,爬山虎的叶子也可以变得这么红,很好看。送给你了。”
“谢谢。我会好好收藏的。”
时雨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口。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后来许仲骞才知道,他遇见时雨的那座石桥叫作一见钟情桥。传说,踏上一见钟情桥,就会和遇见的第一位异性一见钟情。
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