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高塔03
下午的阳光温柔耀眼，给冬日里平添了一丝暖意。时雨的办公室朝西，此刻的太阳正一点点经过她的窗户，阳光的颜色越来越浓郁。
时雨打开抽屉，拿出一副塔罗牌摊在了桌上。从前时年教过她怎么玩这个，这副牌也是时年送给她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到哪儿都习惯带着。
她从中抽出一张，缓缓翻开。牌面揭晓的同时，许仲骞进来了。
“怎么不关门？”许仲骞瞥了一眼桌上的塔罗牌，“你还会这个？”
“不关门是想透透气。至于塔罗牌，我不会玩，但是会认牌。”
许仲骞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她刚抽到的牌上画了一栋西方塔楼建筑，建筑底下写着英文：thetower。
“高塔。”时雨把牌拿起来，展示给许仲骞看，“果然啊，怪不得我老觉得我最近不顺利。”
“这张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高塔的牌面意思是毁灭。一副塔罗牌有78张，其中大阿尔卡那牌22张，小阿尔卡那牌56张。其他牌都有正面和反面之别，代表相反的寓意，高塔是唯一一张正反面都代表不好的牌。”
解释完，时雨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把牌重新整理好，问许仲骞：“就不摆牌阵了，太麻烦。你抽一张试试？”
许仲骞摇头：“我不信这些。”
“那你信什么？”
“信我自己。”
“可惜啊，我没办法信我自己。”时雨笑得玩味，“我这个人，活得太片面。”
“你可以选择信我。”
“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许仲骞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打开窗户，他转身回到桌边，帮时雨把塔罗牌收好，放回抽屉。一边收牌，他一边开口：“相比这些虚无的，我或许更能帮你分忧解难，不是吗？”
窗户被打开，阳光变得更亮了，映射在时雨的瞳孔中。她抬头，仰视着站在她面前的，她曾经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她现在的男朋友。
她刚才没有把话说完。高塔这张牌意味着她的生活中将迎来许多困扰，甚至会有巨大的变动，感情上也会产生诸多不顺，甚至是痛苦。
可是许仲骞说，她可以信他。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答应过邱漓，在她解决这件事之前暂时不告诉别人。”
她苦恼：“但我又仔细想了想，你又不算别人，对吧。”
“所以你是准备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我如此这般烦恼的原因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天……”
“等等。”许仲骞将食指放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先别说。”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送到她面前：“吃了再说吧。甜味会让人心情变好。”
时雨含着糖，笑他：“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糖了？”
“想戒烟。有烟瘾的时候吃。”
时雨这才想到，许仲骞的烟瘾确实挺重的。他的工作大多时候很枯燥，还有各种精细的要求，压力一大他就喜欢抽烟，一抽就再也停不下来了。认识他这两年多，他抽得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消耗两包烟。
前几日他们一起用餐，许仲骞边想事情边抽烟，她在旁边被熏得直咳嗽。她埋怨了一句，让他以后少抽烟。不承想，她这么一句普通的劝诫，他完全放在心上了。
她含着糖，冲他灿烂一笑：“那就从邱漓的男朋友开始吧。”
从她认识邱漓的时候，邱漓有一个暗恋的男人开始说起。这本来是挺复杂的一件事，她用最简短的话把这几个人的关系说清楚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邱漓回去三天了，这三天她没跟我联系，我也不方便主动问她。发生这种事她心里也不好受，我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时雨揉揉太阳穴，语气慵懒且烦恼，“唉，晓萌要是知道真相，肯定会更难受。她跟了我快三年了，我太了解她，都能想象她会是什么反应。”
许仲骞没什么反应，像是听到了关系隔了十万八千里的某个人的故事。他俯下身，打开抽屉，从中抽出一张塔罗牌。
时雨瞥了一眼。他拿着的这张牌，上面画了个倒着的人。
“帮我解释一下吧，我抽到的这张牌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说不信的。”时雨笑他，接过牌，“你抽到的这张叫作倒吊人，代表自我牺牲。意思是，你会付出你该付出的，经历阵阵磨难之后，不好的事情终将过去。手气不错嘛，这张牌寓意很好。”
“也没很好，不是要自我牺牲吗？”
“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总归是有坎坷的。不是说了吗，不好的事情终会过去。”时雨把牌翻过来，对着他晃了晃，“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又突然想抽牌了？”
“并非想抽牌，只是不想你被困扰，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
时雨捋了捋头发，朝他挤眼：“那么恭喜你，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这一小动作对许仲骞很受用，他被逗笑了：“至于你刚说的事，我想，我可能要重复上次对你说过的话了。不是你的事，不要代入到你身上去思考，不要产生主观情绪。哪怕这事关系到你最亲密的人。”
“包括你吗？”
“包括我。”
时雨揶揄他：“不愧是理科生，你这逻辑更胜我一筹。”
“时博士过奖。被你这一打岔，差点忘了说正事。”
“你来找我，还有正事？”
“我明天要回恒洲，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会。把你家的钥匙给我。”
时雨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我家的钥匙？你要我的钥匙干吗？”
“有东西要送给你。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时雨心里甜腻，却假装满不在乎，“那好吧，给你一个机会，看能不能给我个惊喜。”
她在抽屉里摸索半天，没找到家里的钥匙。她蓦地想起，她平日里东西经常乱放，恒洲家里的钥匙一时用不到，她怕弄丢，就让叶晓萌帮忙保管了。
“差点忘了，钥匙在晓萌那儿。她和张锴在大会议室，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她拿。”时雨匆匆出门。
“不着急，晚上给我也行。”
“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声音越来越远。
许仲骞呆呆地看着没关严的门，嘴角上扬。
几分钟后，门外响起脚步声。许仲骞以为时雨回来了，正要开口，推门进来的竟然是时永忱。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时院长。”
时永忱应了一声，又道：“还叫我时院长？太生分了吧？”
“时叔叔。”许仲骞拉开椅子，“您坐。”
叶晓萌和张锴正在为珜曲项目总结书的某处表述争论，看到时雨进会议室，拉着她讨论了一会儿。时雨一聊工作就很投入，聊着聊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拿钥匙的。她一看墙上的挂钟，竟然过了二十分钟。
“先不说了，许仲骞等我有事。我回去了，你们继续。”
叶晓萌叫住她：“时雨姐等一下，我和张锴今晚就……”
“我真有事儿，晚点说。”时雨挥挥手，走了。
张锴眼睁睁看着时雨走远了，他用手肘推了推叶晓萌：“你怎么不把话说完，万一她晚上找你有事怎么办？”
“看她这归心似箭的，能听我说完？你赶紧收拾吧，一会儿走之前我跟她打个招呼。”
“行吧。”
张锴急匆匆收拾着铺满一桌子的资料。
一个小时前时永忱抵达珜曲，临时通知他们提前回恒洲，说是院里刚接了新项目，人手不太够。珜曲这边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一些和文物局交接的事，时永忱会亲自负责。
想到今晚就能见到未婚夫，叶晓萌心情极好，一边收拾一边哼起了歌。她觉得自己被上天眷顾了，刚顺利升了职，马上又要订婚了，而且这次珜曲古石桥的修复项目出其不意的顺利，连带着发掘了普济寺和彭冕墓，简直有如神助。
张锴看着叶晓萌哼歌的样子，也忍不住嘀咕了句，真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女生，令人羡慕。
“许仲骞，我刚有事耽搁了，钥匙我拿来啦。”时雨晃着钥匙进门，一对上时永忱的脸，差点趔趄，“爸，你怎么在这儿？”
也不知时永忱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他和许仲骞这阵势，像是聊了有一会儿了。
“珜曲项目告一段落了，我来处理收尾工作。”
时雨不信：“多重要的工作能劳您亲自来？你分明是查我岗来的。”
“你和小许不声不响地在一起了，我还不能来看看？”
“叔叔您言重了，确实应该亲自来看看。”许仲骞应和。
时雨一听他这称谓，眉头一皱：“叔叔？你什么时候改的口？干吗叫他叔叔，怪怪的……”
“你们既然在一起了，小许喊我一句叔叔过分吗？”
“爸，你这话才是言重了呢，”时雨发笑，“我什么都没说，你们就一唱一和了，还真显得我小心眼，好像我不让你来似的。”
“你不让我来我就不能来了？”时永忱看似严肃，语气却是轻松的。
时雨心想，她爸这可不太像以往听说她和许仲骞的事的反应。自从母亲离开，他们父女这些年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父亲的脾气她却是摸得透透的。他这态度，应该是不再反对了。
不过，就算他反对也没用。她早就打定主意了，好不容易才把许仲骞追到手，她是不会放弃的。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心。
“爸，你这次来珜曲，准备待几天啊？今晚我要给邱同钧送行，明天带你去吃当地特色菜吧。”
“明天我要去见葛主任，下次吧。想吃什么就让小许陪你去。”
“他明天回恒洲。”
时永忱看向许仲骞。许仲骞点头：“有点急事，大概回去三天。”
“嗯。”时永忱对时雨说，“石桥和墓葬的事都快处理完了，项目组很快会撤出珜曲。未来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珜曲，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陆西城就行。”
“我一个人？不是还有晓萌吗？”
“院里刚进了新项目，人手不够。我想碧波谷项目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就让她和小张先回去了。”
时雨一听，急了：“不行，她现在不能回去。”
时永忱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不行？”
“反正就是不行。”
“你说了没用。高铁票已经买好了，他们一会儿就走。”
“……”
时雨慌了，她没法向时永忱解释，只能干着急。
不知道邱漓和蒋铭韬谈得怎么样了，如果他们还是牵扯不清的状态，叶晓萌这时候回去岂不是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万一被她撞破些什么，她该有多难过！
时雨看向许仲骞，眼神中充斥着求助信息。许仲骞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时永忱那么敏锐的人，再说他肯定会察觉。
“那好吧，我去送送晓萌。”时雨意兴阑珊，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图纸交给时永忱，“我画的彭冕墓室的结构图和剖面图，明天你顺便带给葛主任。这是打印版，电子版我已经发到文物局公共邮箱了。”
“嗯。”时永忱打开看了一眼，眼中露出赞赏。时雨画的图一向精细，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一时间，邱易唯也在看图纸，他手上拿的是碧波谷的园区设计图。陆西城把时雨画的建筑草图和付熔岩画的景观草图合二为一，得出的效果图就是邱易唯拿着的这一张。
邱易唯交口称赞：“看不出来时雨真有两把刷子，她和付熔岩这一波配合太绝了。西城，你怎么想到找他们俩的？”
“时雨是投资方聘请的，付熔岩是当地旅游局先联系的。以付熔岩如今的身价，他不轻易接外面的活。”
邱易唯心中的小算盘被按了下去。他之前就有想过，天鼎的下一个项目——玉合山温泉山庄，找时雨和付熔岩联合设计。
“总有机会的。时雨已经答应出任天鼎集团的顾问。”
“那恭喜你了。”
邱同钧正在一旁沙发上吃水果，听了陆西城这句恭喜，哈哈大笑：“陆总，你就别一语双关揶揄我小叔了。他对我学妹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可惜啊，我学妹不喜欢他这一款。”
邱易唯从果盘中拿起一个香梨朝邱同钧砸过去。邱同钧稳稳接住，摸着它叹息：“唉，这是一个梨啊，梨不就是离吗？小叔，你爱的人会离你而去，注定你爱而不得啊。”
“能安静点吗？”邱易唯忍无可忍，“你怎么还不走？你爸让你来传话，话已经带到来了，还赖在这儿干吗？”
“我今晚就走。本来准备下午走的，学妹约我吃晚饭，说给我送行。”邱同钧炫耀，“那我走了，我赴约去了哟。”
看着邱易唯一脸不爽，邱同钧心情好极了，这一趟珜曲来得真值。从前只有邱易唯挤对他的份，这一次他可算是连本带利讨回来了，他得好好感谢他爸给他这个机会。
走到园子里，邱同钧碰见了正在打电话的时雨。他准备打招呼，时雨朝他摆摆手，指了指手机。她应该是有重要的电话会。邱同钧很识趣地避开了。
巧得很，邱同钧没走多远，看见许仲骞也在跟谁打电话。
呵，这俩人！
邱同钧左看右看，只得往人少的湖边走去。湖边的凉亭中，叶晓萌正坐着发呆。
邱同钧喊她：“叶晓萌，他们不是说你回恒洲了吗？”
“小邱总，这么巧！”叶晓萌起身打招呼，“时雨姐说还有事要交代我，她让我留下来吃晚饭，晚上坐你的车回去。”
“啊？”
“你不知道吗？我刚还跟冯巍说了呢。”
邱同钧：“……”
有人要搭他的车，他作为车主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邱同钧感叹，他这个老板当得真是一点都不硬气啊，跟他小叔比差远了！人家想谈恋爱就谈恋爱，想传绯闻就传绯闻。
时雨来回踱步，眉头始终没舒展开。电话另一边，邱漓已经泣不成声。
“你别哭了邱漓，慢慢说，有什么委屈我都听着呢。”
“他说他和叶晓萌在一起太多年了，感情早就淡了，但是双方家长都见了面，箭在弦上，他只能和叶晓萌结婚。他不知道我认识你，以为是我自己发现的，他让我别因为恨他就去打扰叶晓萌。”邱漓吸了吸鼻子，“他还向我忏悔，说骗了我是他不对，他也是难以自持，第一次见我就控制不住对我的感情。”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他原本是想跟叶晓萌分手，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家里不同意？”
邱漓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难道你……”
“我没找他，他不配。”时雨冷笑，“想想都知道他是怎么糊弄你的，男人不都这样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辞都是一样的。这种烂大街的台词在电视剧里出现过多少回，他还好意思拿出来糊弄人？”
邱漓又开始啜泣。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你就别难过了，分了是好事。”时雨安慰她，“你长得那么好看，又刚升职到总部，前途一片光明，不值得为这样一个骗你的人浪费任何一滴眼泪。”
邱漓带着哭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是付出了感情的，我现在过不去这个坎。
“我跟蒋铭韬在一起才一个月，连我都这么痛苦，我不敢想象叶晓萌知道了会怎样。时雨，我真的很抱歉，我对不起她。
“你放心，我会删除蒋铭韬的所有联系方式，以后不会再跟他联系了。我真的无意伤害叶晓萌，在你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蒋铭韬有未婚妻。
“时雨，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我很害怕，怕你因为这事看轻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想的……”
“你打算怎么跟叶晓萌说？她会不会恨死我了？”
时雨把头发往后捋，她深吸了一口气：“邱漓，帮我个忙吧。”
邱漓一时茫然，没想到时雨听完她的话，竟然如此平静地要求她帮忙。她都已经这样了，能帮上什么呢？
“晓萌今晚回恒洲，我不希望她继续被蒋铭韬骗，但是我不忍心对她开这个口。我想拜托你，拉黑蒋铭韬之前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三天之内跟晓萌坦白，如果他不坦白，你会替他去说。”
“如果他不坦白，你会告诉叶晓萌？”
“他会说的。”时雨很肯定。她甚至能想象到蒋铭韬的心里在想什么，与其让外人添油加醋，不如自己花言巧语。如果她猜错了，蒋铭韬打死都不肯对叶晓萌坦白，那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就由她来做这个坏人吧。她是不会让叶晓萌泥足深陷的，她珍惜每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挂了电话，时雨半天没缓过来，心情极度恶劣。她看见许仲骞迎面走来，竟然也很难调整出好看的脸色。
许仲骞笑了出来：“不是让你别代入情绪吗，怎么这么看着我？”
“入戏太深，想骂人。”时雨叹气，“现在想想，karun对时年实在太好了，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当时不该不懂事，用那种态度对他，他一定很伤心。”
听到这两个名字，许仲骞略一转头，将眼中的异样掩饰了过去。
不过时雨没注意，依旧自说自话：“邱漓刚从蒋铭韬家中离开，俩人又吵了一架。好在已经说清楚了，他们也分道扬镳了。想想真是后怕，得亏我拦下晓萌，不然她现在都到恒洲了，万一撞见……”
许仲骞把她揽进怀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这种事你作为局外人，干涉不了太多。”
“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插手？”
“我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但你如果放任不管，晓萌可能会一直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嫁给不值得的人。”
“也许她更愿意就这么被骗下去呢？至少她看到的都是美好的。”
“没有人会愿意被骗一辈子。”许仲骞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回答时雨，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的。
时雨没听出他的画外音，她看了湖对岸的凉亭一眼，心情沉重。
叶晓萌从小被父母呵护着长大，家世好、相貌好、成绩好，有如天之骄女一般，没受过半分委屈。她一向天真，就连风雨欲来的此刻，她还在跟邱同钧有说有笑。她在期待着，马上要见到许久未见的未婚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