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亮01
上了咖啡，哪天要是不喝，工作状态都会变得很差。上次许仲骞带她去云都酒店的咖啡厅，她爱上了那里的手冲咖啡，后来干脆买了两豆子回来自己手磨。
“太依赖咖啡对身体不好。”明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时雨回头看见邱漓，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时老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喝咖啡，”看到有两个杯子，邱漓又说，“看来我运气不错，能分给我一杯吗？”
她语气和善，时雨没有拒绝的道理，点点头。
博士毕业后她的朋友越来越少了，一来她不是爱交朋友的性子，二来研究院的工作烦琐，局限了她的交际圈。邱漓是面善的长相，虽然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胜在甜美，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难让人有防备之心。
“别叫我老师了，我们差不多年纪，这样称呼怪难为情的，叫我时雨就行。”
邱漓见她这反应，知道她没有排斥的意思，便欣喜地坐了下来：“老师说你们昨天开会到后半夜，下午还要去山里考察，我就想，这两杯咖啡应该是用来提神的吧？偶尔这样可以，时间长了不好呢。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后来改了。我有个朋友是身体调理师，他经常告诫我，熬夜容易变老。”
她这一番拉家常似的话，倒让时雨语塞了。时雨只好应承：“嗯，我尽量注意。”
“我经常听同事提起你，一直很崇拜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哦对，我还买过收录了你画的古建筑图纸的书，见到本尊真是又意外又惊喜。可惜过一会儿我要就回恒洲了，不然真想跟你好好学习学习。”
末了，邱漓小心翼翼加了句：“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时雨笑着点头，打开微信二维码递给她。
估计没想到时雨这么快答应，邱漓先是一愣，随即开心地掏出手机扫码。
“你是在邱同钧手底下上班吧？”
“对啊，小邱总是我们鼎峰的ceo，鼎峰是天鼎旗下的公司。天鼎集团很大，子公司也很多，竞争激烈，小邱总对我们要求也非常严呢。”
这些时雨自然是知道的，之所以问邱漓这个问题，是因为她想起一个事儿。邱同钧知道她和许仲骞那些破事，邱易唯也知道，偏偏那天她发现好像连小冯都知情。莫不是在他们整个天鼎集团，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时雨想了好久措辞，才勉强表达出了她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邱漓一脸天真，点头承认：“听说过啊。许博士跟天鼎集体有合作，我去天鼎开会的时候听他们那儿的人说起的。许博士长得那么帅，公司那些单身女孩肯定惦记着，早就把他的料挖了个底朝天。”
这……
时雨觉得她快崩溃了。
“不过这有啥的，我没听说许博士搭理过别人。除了他那个学妹，他就跟你走得近。”邱漓笑嘻嘻，“我站你和许博士的cp，你们多配啊！都是高智商高颜值的学霸，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邱漓口中的学妹必定是罗轻轻无疑。时雨感到震惊，原来不止她被八卦了，连罗轻轻都没能幸免。天鼎究竟是个什么公司啊？简直就跟他们的老板邱易唯一样，无八卦不欢！
想到罗轻轻，时雨好不容易恢复的心情又开始低落。罗轻轻是一大清早走的，她留下的信中说，她觉得凭自己的真正实力不足以在古建筑研究院工作，这段时间时雨对她的特殊照顾她很感谢，她决定辞去实习生的工作，回去准备考研。
那封信没几个字，时雨看完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曾有多少次偷偷想过，如果罗轻轻不横在她和许仲骞身边该多好啊！现在愿望成真了，罗轻轻离开了。那么，她就能得偿所愿了？显然不能。真正横在他们中间的，或许是freya，或许谁都不是。
时雨走神这么一小会儿，邱漓的咖啡杯已经见底了。她猜到时雨心里有事，没打扰，自己安静地坐着。这个小举动让时雨觉得挺温暖，她对邱漓的好感度又加了一分。
“不过时老师，哦不，时雨。”邱漓纠正自己的称呼，“我倒是觉得，就算你跟许博士真的有缘无分也不打紧。你长得那么好看，还是古建筑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喜欢你的人肯定多得去了，你又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优秀的男人到处都是，我们小邱总就很好啊。还有邱易唯邱总，他也是大帅哥一枚。他们俩跟你关系都挺好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时雨笑出声来。她摇摇头：“感情的事不能这么算的。”
“那是怎么算？我如果有你的外貌和出身，我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邱漓一句话道破她的心思。
时雨感叹，果然啊，她年纪虽然不大，心却已经很老了。邱漓和她岁数相仿，她的想法才是年轻小姑娘该有的：只要自己足够优秀，何愁没人爱，才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真羡慕。她要是有这样的觉悟该多好！只可惜两年过去了，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勇敢决绝地从许仲骞这个泥沼中走出来。
时雨不知道的是，在她羡慕邱漓的同时，邱漓对她的羡慕又岂止十倍百倍。
邱漓的出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她老家在鹭城的乡下，父母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比起大部分“扶弟魔”，她的家庭已经算不错了，家人自给自足，不需要她做太多努力。可她从来都不想跟不如她的人比，她骨子流淌着的就是要强的血液。她想要的是一份前途灿烂的事业，一个优秀且爱她的伴侣。如果能拥有更多，她非常愿意付出更大的努力。
她用渴慕的眼光看着时雨。
时雨问：“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邱漓脸一红，低头。
看来是有了。而且，应该还没挑明。
“是个什么样的？”
“很优秀的人。”
时雨灵光一闪：“不会是你们小邱总吧？那我可得劝劝你了，你们那个小邱总最爱拈花惹草了，在学校的时候就谈过不少女朋友，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四个了。”她伸出右手，掰手指算给邱漓听，“cindy，miki，vivian……还有个叫什么来着，忘了。”
她可没乱说，这是邱同钧为了跟她拉近关系，自己爆料给她的。
邱漓大笑，摁下她的手：“哈哈，你别数了，不是小邱总，更不是邱总。我们公司确实有很多女孩惦记小邱总，但不包括我。我有自知之明，也不爱幻想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我身上。他们这种有钱公子哥，一般只会娶门当户对的白富美。”
时雨对她刮目相看。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这下她更好奇了：“那你喜欢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哈。”
“这你就放心吧。我在研究所天天青灯古卷，就跟生活在庙里似的，也没人可告诉。”
“其实就是个普通人。他比我大两岁，在鼎峰合作的一家建材集团上班，我们是在工作中遇到的。他长得很帅，很高，而且非常风趣，会逗人开心。”提到心上人，邱漓的脸更红了。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知道吧。”
“什么叫应该啊？你没表白，他也没表白，窗户纸就没捅破啊。”
邱漓不好意思，低下头抠手指：“就……就拉过一下手，没干其他的。”
时雨明白了，应该是在即将挑明的暧昧期。叶晓萌说过，这种暧昧期是比正式恋爱更甜蜜的过程。而这样的过程，叶晓萌有过，邱漓有过，她没有。
时雨觉得自己像是吃了柠檬。恰在此时，叶晓萌来喊她，说邱易唯在碧波谷大门口等着，他们该出发去山里了。
碧波谷没外人，空荡荡的。时雨走在回廊，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叶晓萌加快脚步赶上时雨，向她表达了自己的醋意：“刚才那女的谁啊？我好久都没见你跟除了我以外的人聊这么开心了。真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愁啊，唉！”
“那是邱同钧的下属，方老师的学生，而且人家一会儿就走了，你吃哪门子飞醋啊。对你们家蒋铭韬，都不见你酸成这样吧？”
“蒋铭韬要是敢跟别的女人亲近，我弄不死他！”
“你也就嘴上厉害吧。咱们研究院谁不知道你对男朋友好得没话说。”
几句话光景，大门近在咫尺。
邱易唯移下车窗：“上车吧。”
时雨坐了副驾驶，叶晓萌坐后座，她就着刚才的话题补了一句：“我不只对男朋友好得没话说，我对你更好！照我说，你未来的男朋友也未必有我对你这么好！”
多了个邱易唯，再聊女生常聊的感情话题，时雨顿时卡壳了。谁知邱易唯没头没尾接了叶晓萌的话：“不一定，那得看她男朋友是谁。”
非常微妙的一句话，看似无关痛痒，又像是话中有话。看她男朋友是谁……嗯，是谁呢？这下不只时雨，叶晓萌也蒙了。她隐约猜测，这位邱总怕不是对时雨有意思？妈耶，又是一个天大的八卦，她得赶紧找机会报告给时院长。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到了镇上，瞬间涌进无数人间烟火气。很不巧，今天是周五，也是珜曲惯有的每周一次的赶集日。路上车多，人更多，好在小地方红绿灯少，不至于堵很久。邱易唯慢悠悠开着，生怕碰到来往穿梭的电动车。
珜曲古镇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最淳朴的民风，早起卖柿子，夜晚吃烧烤，白天下河捞鱼，饭后沿河散步，都是随处可见的景象。镇子四周有大片的农田和果蔬种植园，在发展旅游之前，农业收入是这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十几年前，前来珜曲旅行的一位外籍摄影师把他拍摄的一组照片放到了网上，引起了广泛关注。珜曲也从籍籍无名的小镇一跃成为大家最向往的旅行地之一。游客越来越多，意味着后续会有更可观的收入。这也是为什么，天鼎和寰宇争破头也要抢碧波谷的承建项目。早在项目启动之前，资方就准备好了橄榄枝，承诺对承建公司开放一定份额的优先投资权。
一番激烈的角逐后，天鼎惜败寰宇，没拿到这个项目。可是对邱易唯来说，一次失败不代表一直失败，若是不亲自来这儿看看，他永远都不会甘心，也永远不会知道，和陆西城比，他输在哪里。
“邱总别走神啊，专心开车。”时雨提醒他，“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里呢。”
邱易唯及时打了方向盘。很快，车子开过最拥堵的路段，光明大道近在眼前。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十分钟就到他们修复彭桥的地方了。
时雨猜测，时永忱应该正带着市文物局的人在那儿交接工作。她拿出ipad，翻出了修复后的彭桥的照片，还有之前拍的寺庙废墟的图片，一张一张审视过去。
叶晓萌说：“这些图你都看了几百遍了，就算你把屏幕看穿，也不会有什么新花样的。”
时雨顺势把ipad递给她看：“你看，这两张照片上的雕刻花纹，风格像不像？”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这两处石刻可能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不过这不奇怪啊，虽然石桥是嘉靖年间修建的，但是按照桥底铭文记载，出资修建石桥的人同时修缮了寺庙，那他找的工匠很可能也是同一批。不管寺庙是哪一年建的，修缮的时候，总允许人家添点啥不是。”
是这么个道理。
专心开车的邱易唯听到她们的对话，扭头扫了一眼，表示赞同：“确实像。”
“像也没用。”叶晓萌向时雨抱怨，“那里就留了几堵破墙，几个石墩子，能提取的可用信息太少了。要不是因为彭桥要入选保护建筑，时院长让我们顺道去看一眼，你都没必要专门跑一趟。已经入冬了，山里多冷啊。”
“就你懒，我们不就是做这个工作的吗！偶尔跑趟山里算什么，我爸在吴哥窟一待就是那么多年。你没去过柬埔寨你不知道，那里热得跟蒸笼似的，我每天洗三四次澡才能勉强保持精神。”说到这儿，时雨扭头去问邱易唯，“邱总，你去过吴哥窟吗？”
“没有，只看过照片。听你的意思，时院长当年也参与过吴哥窟的修复工作？”
“是啊。”
邱易唯沉思。他们学建筑的，像金字塔、长城、吴哥窟等等，都是经常会被提及的典型案例。他虽然没去过柬埔寨，但是对吴哥窟的历史了如指掌。
吴哥窟被发现，得追溯到元朝时期周观达写的一本游记，叫《真腊风土记》。那个时候，柬埔寨叫真腊，周观达在书中详细描绘了他在这片土地上的见闻，这也是现今为数不多的关于柬埔寨的文字资料。
19世纪，《真腊风土记》被法国人雷穆沙翻译成了法文，在法国流传开来，并引起轰动。再后来，法国生物学家亨利·穆奥来到了柬埔寨，他根据文字记载成功寻找到了吴哥窟的遗址。那一刻，他被这伟岸的建筑群惊呆了。他在游记中评价说，“此地庙宇之宏伟，远胜古希腊、罗马遗留给我们的一切，走出森森吴哥庙宇，重返人间，刹那间犹如从灿烂的文明堕入蛮荒”。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时雨也在这个时候提起了亨利·穆奥的这段文字：“‘走出森森吴哥庙宇，重返人间，刹那间犹如从灿烂的文明堕入蛮荒。’这是第一个发现吴哥窟的人，法国生物学家亨利·穆奥对她的评价。所以我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去亲眼看看。”
“听说吴哥窟刚被发现的时候，隐藏在一片密林之中。柬埔寨气候湿热，林中植物疯狂生长，它们的种子落入地里，汲取了水分和阳光，破土而出，从地底下，从墙壁中挣扎出来，把一栋栋建筑撑得开裂、破碎。”
第一次去柬埔寨的时候，时雨还很小。母亲带着她和时年去探望驻扎在吴哥参与修复工作的父亲。只消一眼，她就被眼前的建筑震撼了。这也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长大以后要从事和父亲一样的职业。
邱易唯时刻都能感受到时雨对她这份工作的热爱。他不得不承认：“说真的，时雨，我挺感谢你的。你让我重新开始审视东方建筑，无论是我们刚聊的吴哥窟，还是你提到的国内的其他古建，都让我有强烈的想一探究竟的渴望。以前是我太狭隘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多开阔眼界。”
“邱总你这就折煞我了，术业有专攻而已，我何德何能啊！未来一个月你多让我蹭几顿饭就行。”毕竟在这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吃顿好的不容易。
时而严肃时而轻松的聊天中，他们已经抵达彭桥。
“到了。”
和时雨想的一样，时永忱和七八个人围着彭桥，正在讨论什么。他见时雨一行人过来，笑着介绍：“小雨，这是市文物局的葛主任，也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正在商量彭桥的情况，刚提到你。修复工作是你主持的，你比较清楚，后续工作由你和葛主任这边的人对接一下。”
“没问题。资料我已经全部整理归档了。”
“这位就是令爱，时博士？”葛主任看向时永忱。他的反应和大多数初次见到时雨的人一样。时雨声名在外，又是博士，人人都以为她年纪不小了。
见时永忱点头，他忙走过来和时雨握手：“久仰大名，时博士，真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葛主任您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叫我时雨就好。彭桥的事您看看让谁负责对接，我让助理把资料拷过去。当然，如果有别的问题，您可以随时找我。”
客套了几句，葛主任指派了手底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交接工作。又说有时间一定去恒洲拜访，参观参观研究院。
时永忱说时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珜曲，让他有事随时吩咐。葛主任意外：“暂时不离开？彭桥的工作还没结束吗？”
“不是呢，彭桥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时雨笑着回答，“我有幸参与碧波谷项目，所以未来一个多月我都会在这儿。”
葛主任想起来，他好像之前听说过，为了迎合当地旅游需求，碧波谷会按照珜曲古镇的整体风格来设计，其中不乏有一些仿古的亭台水榭，而这方面正好是时雨擅长的。
理所当然，接下来免不了又是一番夸赞。
在时雨和葛主任聊天的同时，叶晓萌把她“眼线”的身份发挥到了极致。她把时永忱叫到一边，绘声绘色描述了邱易唯如何如何有来头，又是如何如何对时雨动了心思。在她看来，邱易唯可比许仲骞解风情多了，时雨若是能跟他在一起，肯定比跟许仲骞在一起好。
“到时候就让许仲骞后悔去吧。”她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
时永忱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工作的地方别乱说话。都是些没影儿的事，我看他们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赞同叶晓萌的观点。因为他也觉得，时雨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会比跟许仲骞在一起幸福。
他回头偷偷看了一眼邱易唯。刚才光顾着和葛主任聊工作了，都没注意到时雨身后还有旁人。嗯，小伙子挺帅的，看着也精神，如果他真像叶晓萌说的那么优秀，确实比许仲骞适合时雨。他这个工作狂女儿，也是时候该有个人照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