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愚者04
石桥修复工作收尾的那天凌晨，珜曲下雪了，不过持续时间很短，半个小时后雪花就停止了飘落。早晨7点，太阳照常升起，灿烂耀眼，好不容易积起的那一层薄薄的雪白很快就融化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时雨收工晚，下班回家路上她在路灯下拍到了下雪的场景，欣喜地发了条朋友圈：有幸遇见今年的第一场雪，立冬快乐！第二天早上起来，她习惯性打开朋友圈看了一眼，发现收到了上百个赞，还有一条奇怪的留言。
邱易唯：立冬快乐，如果早起看到这条消息，来碧波谷一起吃早餐吧。
时雨回复三个问号。
邱易唯给她发来了一段微信语音。他说他是前天半夜到的珜曲，未来半个月会留在这里，参与碧波谷项目。
时雨更惊讶了，回了个一脸蒙的表情包。碧波谷项目不是被寰宇集团拿下了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邱同钧好像说过，邱易唯是天鼎的新任ceo，而寰宇集团和天鼎集团是竞争关系。
不过她又想起了前几天陆西城说过，他有个在天鼎工作的朋友会来珜曲参与一阵子碧波谷的工作。这个朋友不会就是邱易唯吧？可他又不是天鼎的员工，人家是boss好吗！
就在时雨揣测这些的时候，邱易唯打了个电话过来。
“时小姐，早上好。”邱易唯似乎心情不错。
“邱总早上好。你怎么来珜曲了？”
“西城没跟你说吗，我和他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是校友，他是这次碧波谷项目的总负责人，我特地拜托他让我参与的，和天鼎集团无关，纯属个人行为。”
“陆西城是提过有个朋友要来，可谁能想到是你啊。”
“上次听你提起中国古建筑的历史演变，我很感兴趣，就当是来观摩学习了。西城说你是这个项目的特别顾问，正好我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想向你请教。”
时雨刚想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闭嘴。
电话那头的邱易唯兴致勃勃说了半天，见她没说话，调侃：“上次见面还把我说得哑口无言无力反驳，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她能说什么？她戏谑：“邱总觉得开心就好。”
怪不得邱同钧跟她吐槽，说他这个叔叔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好胜心特别强，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方面输给任何被他当成对手的人。这么说来，她是被邱易唯当成对手了？
草草聊了几句，时雨挂了电话，慵懒地去换了身衣服，化了个精致的妆。既然已经被邱易唯当成对手，那她只能选择应战了。
不巧得很，在好胜心这一方面，她和邱易唯特别像，就连许仲骞也曾被她当成竞争对手。想到许仲骞，她心又是一颤。
昨天晚上许仲骞给她打过电话，问他为什么被拉黑了。她说话夹枪带棒：“还需要我点破吗？我以为你心知肚明，许博士。”
“是因为轻轻？”
“看来你真的是心知肚明啊。”
“我只是顺路捎她一程。”
“那这路可真顺。”她气上心头，“我拜托过你的，千万不要再在我和罗轻轻之间徘徊了，你伤害我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别再惹人家小姑娘伤心难过了行吗？她对你的心思你敢说你不知道？”
“对不起。我以为经过这次，我已经不会再让你感到患得患失了。”许仲骞的语气跟他平日待人接物的样子一样生硬。
她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做浪漫的事，就这一点来看，他真的很像个博士。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个钢铁直男！
“不想说了，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几天。”她说。
吵了这一架，她心里没那么堵了，顺便把许仲骞从黑名单放了出来。他肯主动打电话来问这事，说明他还是在乎的，她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不过，她暂时还是不想理他。
初冬的清早很安逸，镇上没什么车辆，仅半个小时时雨就赶到了碧波谷。她按照邱易唯在电话里说的，直接去了餐厅。
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邱易唯没有像上次一样用剑拔弩张的局面迎接她，相反，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大桌子丰盛的早餐。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油条、豆浆、米粥、咖啡、吐司……
见时雨走进餐厅，邱易唯立刻放下手中的杯子，愉快地和她打招呼。他身后站着正在拆早餐盒子的陆西城。
“天啦！”时雨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这是把镇上的早餐店承包了吗？”
陆西城说：“邱总挑剔，吃不惯这里的饭菜，特地从恒洲调了个厨师过来。未来半个月如果想改善伙食，你可以搬来这边住。”
“邱总真是精贵。”
邱易唯没有理会时雨这句不知是感叹还是揶揄的话，做了个“请”的姿势：“时小姐请坐，一会儿该凉了，我们先吃吧。”
“叫我时雨就行。”
时雨道了谢，不客气地开动了。在他们吃饭的同时，邱易唯像个课堂上勤学好问的学生一样，抛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她就知道会这样！
“一直想找你请教，没想到你来珜曲出差来了。西城之前提起，你不住这边？为什么你成天往山里跑啊？”
时雨喝了口白粥，尽量耐心地回答：“我工作量大，除了碧波谷项目，还有镇子周边几座古石桥需要修复。前不久我们同事在山里发现了古寺庙废墟，柱子上的雕花和我们正在修复的一座石桥有可能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院里比较重视。”
“国内的寺庙都建在山里？”
“也不全是，不过挺多的。”
“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深山藏古寺’。”
邱易唯似懂非懂，又道：“西方的教堂一般都在闹市区，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区别。不过最近我有翻阅一些典籍，中国古代建筑的种类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寺庙、园林、城墙，等等等等。”
“还有宫殿、祠堂、陵园、佛塔、祭坛、古民居……当然，这是按用途分，如果换个区分方法，还有更多类别。改天有空我们可以再交流，现在还是好好吃饭吧。”
“看来我这次是来对了。”邱易唯很开心，“那我们先吃饭吧，等你有时间我再详细讨教。如果方便的话，下次你们去山里勘测寺庙，我可以随行吗？”
“当然，欢迎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我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珜曲。”
饭吃到一半，时雨停下筷子，她忽然想起罗轻轻也住在这里。院里同事都不太喜欢罗轻轻，估计也不乐意带她一起吃饭。
“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会儿。”
“你去哪儿？”陆西城问她。
“喊我同事下来一起吃点。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碧波谷目前还是个半成品，基础设施不太完善，因此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没其他人入住。一大清早，时雨独自走在楼道里，整条走廊有种空荡荡的寂寥感。
罗轻轻的房间靠近楼道尽头。时雨敲了两次门，无人应答，她猜想罗轻轻可能还在睡觉。最近一阵子珜曲项目组工作强度很大，小组成员几乎没怎么休息。
就在时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罗轻轻素面朝天，一脸憔悴地出现在门后，跟她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大相径庭。
“时雨姐？”看见时雨，她惨淡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表情，“你怎么在这儿？”
“陆西城他们项目组新来了人，带了专门的厨师。你要不要下楼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谢谢时雨姐，我有点舒服，就不去了。”
“生病了？”时雨刚才就注意到了，罗轻轻气色很差，说话声音沙哑。
“小毛病，我休息会儿就好。你先回去吧，我怕传染给你。”
时雨摸了摸罗轻轻的额头。好烫。
“你去床上躺着，我让人给你买退烧药。”
“真的不用了时雨姐，”罗轻轻低下头，“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别说傻话，你是我的组员，在外工作期间我得对你们所有人负责的。”
她语气一加重，罗轻轻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听命令，乖乖躺了回去。
时雨给叶晓萌打了个电话，简单嘱咐了几句，交代该买些什么药。叶晓萌一听这药是给罗轻轻买的，老大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时雨的意思，而她在电话那头抱怨的那些话，罗轻轻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房间安静，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时雨姐，你明知道我喜欢师哥，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忍了半天，罗轻轻还是没能藏住这句话。可一问出来她就后悔了，她可以预料到，这个问题会把原本属于同事之间正常的关心蒙上另一层色彩。
她以为时雨会搪塞，或顾左右而言他。然而没有，时雨的回答很平静：“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有时候又觉得我们都很可怜。不是吗？”
这个反问令罗轻轻一时答不上来，那日不小心听到了时雨和叶晓萌的对话，她太清楚时雨所谓的可怜是什么意思了。时雨说得对，她们俩都一样，不过是犯了‘不计后果去爱一个人’的错罢了。可时雨跟她又不一样，时雨得到的远比她要多得多。
“你跟我不一样。”罗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似乎还有些幽怨，“你对师哥来说是特殊的存在，不然他也不会偷偷把你的香水藏起来。”
时雨一惊，她很快想到了她那瓶不知道遗落在哪里的香水。照罗轻轻这么说，难道在许仲骞那儿？
“我记得那个香水的名字，叫运茶船。你说你喜欢那个味道，弄丢之后你很快又代购了一瓶新的。那日在你办公室，你给我推荐，我就记下了。所以后来在师哥家里闻到那个香味，我第一时间分辨出来了。”
“而且你知道吗，你的那半瓶香水就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在那样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只要一躺下就能闻到。”
时雨怔怔然：“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来珜曲的前一天。那日你和师哥不欢而散，他心情不太好，不过还是强颜欢笑陪……陪叶玉芳老师吃完了晚饭。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啊，不然也不会心不在焉到把文件夹落在了餐厅。我担心那是他急用的资料，送完叶老师就去了他家送文件。结果，你猜他在干什么？”
时雨摇头，竟不知还有这一出。她只记得那晚她在楼下碰见了他，他站在海棠树下抽烟，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醉了，茶几上放了瓶喝了近一半的威士忌。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不理智。”
罗轻轻一边说着，眼前闪现了当晚的每一个画面。
她把许仲骞扶到了床上。当时她的手都在发抖，又期待又害怕。可谁能想到呢，许仲骞就算喝醉都不忘他的君子作风，始终和她保持距离。她心里是失望的，可是不觉得意外。许仲骞从来都只把她当妹妹，她不该生出这种心思。
她帮他盖上毯子，黯然离开。临走时她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她知道这款香水的名字——运茶船。而她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时雨平时只用这款香水，就像是时雨的个人标识。
她环顾四周，果然在许仲骞的床头看到了半瓶运茶船。瓶盖开着，好似它的主人刚刚心情好打开闻了闻，忘了盖上盖子。可她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一闻到这个香味她就明白了。
她不知道这半瓶香水是怎么跑到许仲骞这儿来的，可他非但没还给时雨，还像捡到好东西想据为己有的孩童一样，偷偷留了下来。
她很清楚，许仲骞想留住的不是香水味，是时雨的味道。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她以为她会烂在肚子里。
听完罗轻轻说的这些，时雨错愕。那瓶香水是她约许仲骞吃日料那天丢失的，她特地打电话问过居酒屋的总台，确认没有被遗忘在他们吃饭的包间。她也问了一圈同事，是否落在某个办公室。却不知，竟是被许仲骞捡到了。
“师哥是在乎你的，虽然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你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罗轻轻说，“我以为你们之前是有什么误会，可我问过他几次，他都否认了。”
“不重要了。”时雨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她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不能空腹吃药。”
“你知道freya吗？”
时雨的腿瞬间僵硬，定在了原地。她当然知道，许仲骞对她说过那个名字，那是他的初恋，他心中抹不掉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