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不是原谅，是放过
四月的天终于迎来了气温回升，春回大地，满室都是暖意。楼下的玫瑰在曦光中喝足了露水，懒洋洋地伸展双臂，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向床榻，照到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顾枫从床上睁开眼。
他觉浅，心思沉，许久没有心无旁骛的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过，想来是因为和路阳同床而眠，心里奇异的踏实的原因。顾枫动了动发僵的手笔，侧过脸去看，路阳呼吸绵长，手里还拽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小的缩成一团，熟睡在他的怀里。
他看着看着，嘴角就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
路阳一直是一副咋咋乎乎，得理不饶人的状态，可睡起觉来出乎意料的乖，软绵地缩在他怀里，像一只毛茸茸的猫。
正午已过，路阳完全没有要醒的趋势。顾枫轻轻地把路阳手里揪着的衣料抽出来，给路阳调整了下睡姿，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路阳是被饿醒的。
不怪他，他昨天就随便吃了两口早饭就去找蒋若看直播，直播没看到，倒是因为顾枫直接哭了一整天。在机场哭的精疲力竭，被顾枫一路哄着抱回来，回来就死扯着顾枫的衣服不放。
顾枫本来想先给他做点吃的，可路阳两眼泪汪汪的，说什么都不让顾枫离开他的视线。看到路阳那样，顾枫自然是没有什么不依的，抱着路阳哄到他睡着。
于是路阳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饿得饥肠辘辘的起来觅食。
他刚走到楼下，一阵饭菜的香味就传来，路阳吸了吸鼻子，满足的叹了一口气，长时间睡眠的疲态一扫而空，他小跑进厨房，先是倚在门口欣赏了一番顾枫腰细腿长的身姿，然后从身后一把抱住正在炒菜的顾枫。
顾枫手一顿，没回头，倒先笑开来：“饿了吧，马上吃饭了。”
“好饿好饿，你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路阳从顾枫身后踮起脚去看锅里的食物。
顾枫笑着摇摇头，把火调小，从锅里夹起一块排骨，才转过身来说：“糖醋排骨，你前两天不是说过想吃吗。来，尝一下，小心烫。”
路阳嗷呜一口吃进嘴里，满口肉香，满足的冲顾枫点了点头。
“你呀。”顾枫满眼笑意，从旁边抽了两张纸给路阳擦了擦唇边的油渍。“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路阳飞速的把嘴里的肉吃下去，吐出一根骨头准确地扔进垃圾桶里，边端着盛好的排骨往餐桌走，边对顾枫说道：
“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去哪里？”顾枫把最后一个菜盛出来，随口问路阳。
路阳跳到厨房门口，扒着厨房的门框冲顾枫眨眨眼，满脸狡黠的笑起来：“秘密，不告诉你，去了就知道了。”
顾枫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揉了揉路阳的头发。
午饭过后，路阳抱着一堆零食上了车，理直气壮地喊顾枫开着车，也不让顾枫开导航，一路给顾枫指着方向，半晌才到达目的地。
顾枫偏过头看见门口写着的“墓园”两个字，罕见的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他回过头看路阳，声音颤抖：“阳阳”
“走吧，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路阳拍拍顾枫的手，笑起来：“别紧张，我也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模样。”
“哦，对了。”路阳下了车，又回头笑着对顾枫补充道：“不用买花。”
顾枫看着路阳眼底难以察觉的落寞，心里狠狠地心疼起来。
外人都说路阳一生顺遂，从年少到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上学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到现在名气和取得的成就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就连圈子内的人也会玩笑的喊他一声“路少爷”，好像他生来就万丈加身。
可很少有人知道，路阳以前很苦。
路阳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他一出生就被抛弃在了路边，冰天雪地里，是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到了医院里，捡回了一条命。纵使后来福利院的院长总是安慰他，说他的父母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舍弃他，或者是他的父母不小心弄丢了他，也许正在每一天焦急的寻找他。
可路阳知道，他生来就是被抛弃的。
因为从小被抛弃，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纵然他表面一副无所畏惧、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可他总是害怕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总是害怕自己会再被丢弃在那样天寒地冻的一天。小时候他总是被梦魇所困，梦见自己并没有被好心人发现，就那样死在了那个冬天，惊醒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惶恐，害怕自己再度成为别人的累赘。
所以他一路走一路走，拼尽了全力，才获得了别人无法企及的成就。他和蒋若不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他是白手起家，自己给自己打造了金汤匙的人。
成名后路阳也尝试过寻找自己的父母，抱着微不可察的期待，希望能过上阖家团圆的日子。可等路阳费劲波折找到了才发现，他的父母早在他成年之前就去世了，车祸，没有一个人存活。
路阳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记得自己拜托蒋若买下了这里的两块墓地，做了两座衣冠冢，偶尔记起，就会来这里烧一把纸，算是尽了孝义。
“爸妈，我带着顾枫来看你们了。”
路阳拉着顾枫站的笔直，并没有像其他来祭拜的人一样跪下。他既不献花也不虔诚，就像是路过一般淡漠的随口闲说：
“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但我还是想说。我从未见过面的父母，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为我高兴，纵然我前半生因为你们禹禹独行，不信爱情，但我终究遇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希望你们放心，在你们照顾不到的日子里，我也过得很好。”
说完，路阳轻轻地冲两座墓碑点了点头，就拉着顾枫准备要走。
顾枫跟着路阳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返回去，对着那两座冰冷的墓碑说道：
“伯父伯母，虽然我因为心疼路阳很记恨你们，但我还是很感谢，你们能把路阳带到这个世上。他现在光芒万丈，成了你们无法想象的优秀的人，我很幸运，能陪在如此优秀的他身旁。请你们放心，不管怎么样，也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不会抛下他，不会让他一个人面临未知与苦难，我会给他一个家，好好爱他，让他重新相信爱情，让他有人陪伴。我会永远爱他伴他，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我立誓。”
不远处听完全程的路阳，笑着红了眼眶。在他陈年旧事里经久难消的遗憾，终究在顾枫的话里得到了答案。
当年路阳拜托蒋若买墓地的时候，蒋若问他：“为什么，你不恨他们吗？”
路阳低着头想了半天，回道：“恨啊。”
可人不能永远活在悔恨里。
无论路阳的父母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才不得不把他放在满是霜雪的草丛里，路阳都无法原谅。他的童年时期全是嫉恨，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疤痕。
可恨都恨了，恨过了，他总归还是要继续生活。
他们给予了路阳生命，即使在路阳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尽过一天当父母的责任，但路阳还是盛了这份情，买了这两块墓，尽了该尽的孝道。
这不是原谅，而是算了。
路阳放过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他自己。
路阳看着逆着光朝他走来的顾枫，笑起来。
从此以后，他要踏着阳光，去走他自己的路。
和顾枫一起。
“对了。”路阳坐在车上继续吃他的零食，突然想起一件事，去问顾枫：
“你当年有没有写过情书啊？前两天季宥那个不要脸的打电话来威胁我，让我花三百万去买那封情书。我当时以为是你写给别人的，就说考虑考虑，现在想想，有点不对啊，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了，怎么可能再给别人写情书。”
“所以，顾影帝。”路阳轻轻戳了戳顾枫的胳膊，眉眼弯起来：“这封情书，是你写给我的吗？”
“如果他手上拿到的真的是我写的，那么确实，那一定是写给你的情书。不过”顾枫干咳两声，似乎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点小家子气，但他还是说道：“不过，季宥为什么还有你的联系方式？”
路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你吃醋了吗顾影帝？”
路阳故意逗弄顾枫，看着顾枫红起来的耳根笑得更大声，笑够了，他就歪在座椅里去看顾枫，解释道：“我才没有他联系方式呢，他的电话我早就拉黑了，不知道那天他用谁的手机号打给我的，我才接起来，没想到是他，别提我那天觉得有多晦气了。”
“怎么样顾影帝。”路阳笑着看向顾枫，“对我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顾枫捏着拳放在唇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也掩盖不住他扬起的唇角。
车外纷纷扰扰，路人行色匆匆。
顾枫在车内温柔道：
“我很满意，因为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