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定国大相
“百家灯火燃苍穹,万民灶火煮汴京。一夜鱼龙当空舞,火树银花不夜城。”
御街大道,汴京城中最宽、最长,同时也是最为繁华的一条长街,酒楼店铺、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如今四国间的征战似乎并未给这座亘古流传的古城造成任何影响。刚刚入夜,整座汴京城已经被灯火点亮,坠阳江畔,歌绕舞魅,身着五颜六色轻纱薄裙的红尘女子载歌载舞,锦衣华服的壕客们一掷千金,种种繁华盛景,颇有种“今宵有酒今宵醉”的迟暮之感。
整座汴京城坐落如棋盘,横竖十八条长街相互勾连。距离御街大道不远处,有一条唤作“长汀街”的巷道,说是街,其实也就是条窄窄的巷子,偶尔间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更添静谧。
长汀街的尽头,一根斑驳的竹竿搭着一面锅盖大小、破旧不堪的小旗从门沿斜坠而下,一个大大的古篆“酒”字拓在其上。
“杯酒浮屠渡己身,半载愁思盏中尽。”
小店两侧,一副楹联散漫的挂着。店中黄灯如豆,看起来有些斑驳。
“寻心,你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
道尘说着,又冲着孔老三招呼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小店。
如今距离孔老三来到汴京城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原本体内颇为严重的伤势经过这段时间的温养,已经渐渐稳定了下来,或许是妖婴精血中蕴含的恐怖灵力滋养,孔老三隐隐间有种灵力归纳的感觉,待到体内伤势完全好转,恐怕便要再次晋级。
眼前老者六七十岁的模样,身上套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有些佝偻,任谁看到老者的第一眼都只会有一个印象,“瘦”,皮包骨头的瘦,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吕太傅,我们又见面了。”
此刻,老者正在柜台前自饮自酌,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双颊酡红,明显已经有些微醉。
听到道尘的声音,老者抬起头,朝着门口望了望,仅仅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见状,孔老三摸了摸鼻子,口中咀嚼了一番“吕太傅”三个字,盯着老者仔细打量起来。一旁的道尘似乎早已熟悉老者的性子,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来到老者身旁,同样取过两只杯子,倒上酒水,招呼孔老三一声,慢饮慢酌起来。
店外,相邻的御街大道人声鼎沸,管弦丝竹飘飘入耳;店内,除了偶尔一两声火苗噼啪声外,便只剩下三人独坐饮酒的入喉声。
月上中梢,待到壶中最后一滴酒水饮尽,一声沉重之极的叹息声忽然从老者口中传出。
“你们说,人之一生,区区百年,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老者声音不大,还有些沙哑,只是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闻言,原本一脸淡然的道尘皱眉沉思了片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开口道,“世人千百样,所求的东西自然也不可能相同,于我而言,让大秦江山永垂不朽、让大秦的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一生的追求。”
“呵呵,世上哪有永世不灭的王朝,生民疾苦,又怎能尽数了却,不过是一种奢求罢了。一个人如果没了心,活着死了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一个国家如果没了心,那它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老者说着,干枯的面容忽然胀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原本有些佝偻的身子这一刻挺得笔直,“我吕鹏生于顺乾618年,七岁乡试第一,八岁县试第一,院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被世人冠以天才之称。十五之龄便携天子令巡守四方,铲除贪官污吏不下三百人,肃清民生冤情数不胜数,练精兵斩杀山贼盗寇六万余众。未及弱冠,便已封侯拜相,整肃朝纲,剔除奸佞,所为的,不过是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罢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顺乾658年,新皇登基,弃《定国三十二策》于不顾,竟将老夫当做权臣,欲除之而后快、重用奸臣、铲除异己,民不聊生,整个后周乌烟瘴气,日薄西山,三国来犯,实乃咎由自取。如今,国将不国,我这一生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原本身子佝偻的吕太傅好似换了个人,一股苍茫悲怆的情绪弥散四周,干瘪的眸子中,隐隐间闪过些许湿润,能力扛江山的双肩,此刻,再也扛不起这座将顷的王朝大厦。
“吕老,你若愿意跟我回大秦,我可以向吕老保证,大秦的相位,永远只属于吕老!”
道尘起身,恭恭敬敬的一礼道,声音中前所未有的郑重。
“唉,你们走吧,生在后周,这便是命。今生不幸,能力低微,空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活的太累了……若有来世,老夫宁愿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不再为心中的道义给捆绑、不再为情所困,一生一世,不愁不苦……”
吕太傅说着,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显然已经不想多言。
听到这里,道尘缓缓闭起双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孔老三则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流动着一丝苦涩,自己的前世,又何尝不是老者口中的“无情无义”之人?可惜,一辈子活的如行尸走肉,直到最后,从飞驰的车轮下救下了女孩后,才找到一丝自己活着的意义!
“吕老,您生在后周,是后周之幸。我大秦永远为您敞开大门!”
道尘说着,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将身上的一枚白玉腰牌留下后,转身离去。
此刻已近子夜,路上行人不多,街道两侧,一些装潢精致的阁楼内,偶尔传出几道醉酒后的叫嚷缠绵声,给人无限遐想。
“孔兄,这里的事情已了,我们也该告辞离去了,等回到大秦之后,我会让寻心前往青灵门一趟,你放心好了。”
沉默了半晌后,道尘轻轻一叹,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开口道。
闻言,孔老三点了点头,道了声珍重后,两南一北,分道扬镳。
夜已深,空荡荡的大街上,孔老三整个人如一道游魂,漫无目的的走着,心中则想着刚刚吕太傅的一席话。平平无奇的语气中,投射出的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奈,一种对帝国将倾的悲痛,一种对自己力所不及的心若死灰。
“来世愿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口中慢慢的咀嚼着这句话,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汴京深处,就在这时,孔老三眼角似乎瞥到了什么,原本散漫的思绪瞬间回拢,脸上露出一抹诧异之极的神色,不过片刻,脸色变得极为严肃起来,想了想,身形一展,便朝着城中一角急速追去。
百丈开外,一道身披血袍的汉子朝着城外急速遁去,似乎运用了某种不知名的武技,速度极快,仅仅几个闪身,已经遁出了视线尽头,身后,孔老三远远地吊着,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神色,隐隐间透出两分忧虑。
约莫两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已经遁出城池千丈开外,原本急速奔驰的血袍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双臂环胸,如一杆标枪插在大地,背着身影,在月光笼罩下更显朦胧。
见状,孔老三眉头大皱,身影隐没在树梢上,眸子中灵芒闪烁,似乎想要施展灵眼术探查一番,只是血袍人浑身上下血气如柱,根本探查不到丝毫消息。
“恩人若还记得我的话,不妨出来一聚如何?”
足足一盏茶后,血袍人的声音忽然遥遥传来,沙哑刺耳,好似金石磨砺的声音。
闻言,孔老三的眉头狠狠皱起,再不迟疑,身形一晃,已经来到血袍人身后,眸子中满是不解,同时,隐含着一丝担忧。
“你为何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