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那是初三时候的事。
楚知清家住小县城，这里经济落后，人流不多，绕着不大的县城转一圈，经常能看到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凑在一块。
下午放学，楚知清按照常走的路线回家，却在转角处听到吵嚷和击打声。
她双手攥紧书包肩带，小心翼翼探出身去，看到不远处几个发色各异的小混混，围着一个清瘦的男生殴打。
即便隔得远，楚知清也能够看清男生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处淤青，唇角的血迹仿佛与唇色融为一体，漆黑透亮的眼神却坚韧执着，透着股狠劲。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激怒了为首的混混，那人拿出刀，朝着男生的脸上比划。
从小到大都是乖学生的楚知清，没有见过这种带血阵仗。虽然特别害怕，可眼看锋利的刀刃刺向那双透澈的眼睛时，她还是不管不顾喊了声。
“哇教导主任你怎么来了？还带着警察叔叔！”
不料周围有人，“教导主任”和“警察”两个词对任何坏学生都是敏感词，混混们当即惊吓扭头四望。
只看到了墙角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姑娘。
就在那个瞬间，被牵制住的男生蛮力抢过混混的刀，眼睛都不眨地刺进那人的大腿上。
伴随着哀嚎尖叫声，混成一团，楚知清心灵震撼程度比方才更甚，面对朝这边跑过来、脸上带血的男生更是胆战心惊、双腿发软。
后面有人追了过来，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起拽着逃了出去。
逃跑的路上根本无暇思考任何问题，累得只吊着一口气的她，脑袋里一直在想：这人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还跑得这么快？
两人跑了很久，一直跑到城对边的危房废墟下。
楚知清当即瘫软跌在地上，看着眼前人发狠又狂肆的神情，哆哆嗦嗦说：“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男生神情平静了些，眼神上下扫了她一眼，停留在她左胸前的班级徽章上。
“姐姐？”
他歪头打量着，不含敌意，“别怕。”
后来男生又蹲下向她解释了很多遍，楚知清才相信这人不会伤害自己。
楚知清与男生对视一眼，随即眼神匆匆避开。但只那么一瞥，也能看出男生优越的五官和轮廓线条。
她想，如果没有脸上那些淤青和血迹，这个男生一定比明星还好看。
楚知清翻遍自己的书包，找出两个创可贴、一盒优酸乳、半个夹心面包，还有早上妈妈给的五块零花钱，都塞进男生的手里，便受惊小兔似的跑掉了。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少年错愕半晌，视线从手里满满的东西移到她背影上。
谢骋勾唇笑了。
真把他当要饭的了？
后来好像也偶遇过男生两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具体情节楚知清都忘光了，毕竟只是漫长成长过程中的一个过客，转瞬即逝，这段不太好的记忆也渐渐被沉入封锁，不再触及。
走进医院，走廊上是入目晃眼的白和鼻息间萦绕的消毒水味。
楚知清还沉浸在情绪里，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贺婧没想到，自己就去个洗手间的功夫，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先是痛骂了杨千惠一篇小作文，然后庆幸地挽着楚知清手臂，“幸好谢骋在，不然你就要被欺负了。”
楚知清虽然情绪复杂，但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也让人后怕。
“不跟你说了，我去找谢骋了哈。”
“你在这等一会儿还是先走？”
贺婧神神秘秘的表情：“我也要去看医生。”
楚知清惊讶：“啊？你昨天也被伤到了吗？”
“是呀，”贺婧伸出食指，拆开创可贴，上面有个都快要愈合的小伤口，“我跟秦钧说受伤了，他马上就会来陪我看病。”
楚知清：“…………”
推门进去，谢骋已经缝合好了伤口，坐在病床边看着阳台外的风景。
楚知清其实是有点不安局促的。
心里混杂着发现隐秘的惊讶，以及没有认出来而后知后觉的羞愧。
她推门的动静很轻，但落针可闻的病房内还是一清二楚。可谢骋仍旧看着窗外，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楚知清磨磨蹭蹭走过去，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少年这才侧过头来，眸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姐姐来了。”谢骋神色平静，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楚知清嗯了声，随之是一段比较尴尬的沉默。
“你跟以前变化好大诶，”楚知清没话找话，“气质变好多，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嗯。”谢骋应声，温柔有礼，但也没有多少感情。
楚知清手掌撑在腿边，晃动了下腿，低头纠结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没有生我气吧？”她天生带着直白纯粹，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紧张地看着他。
谢骋勾唇笑，斯文轻笑的样子给了她一点安抚。
“不会。”
楚知清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到饭点了，我去给你打饭哈。”
离开时，楚知清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没有发现，身后少年抬头看她的眸光晦暗阴狠，藏着冷锋和狠戾。
谢骋明白，这件事不怨她。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她心里可有可无，没有深刻铭记的意义和必要罢了。
只可惜，他不是楚知清以为的善良和修养。
谢骋从小到大学会的，就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他后来能把偷袭围堵他的混混打进医院，也能够让不重视他感情的楚知清付出代价。
轻易践踏他的思念和真心，比以往受过的任何羞辱更甚。
谢骋抬起拇指捻了捻唇角，压抑掩藏多年的那股邪劲儿和狠劲儿，又冒了出来。
来回打饭的路上，楚知清频频回忆起初见谢骋的那个场景。
那时她害怕，以为能够眼睛都不眨就用刀子扎进人的大腿里，肯定也是个坏学生。
可这个人却变成了谢骋，楚知清就开始推翻曾经的想法。
那他为什么会被混混堵住呢？是因为得罪人了吗？
可谢骋那么善良又有礼貌的人，是不可能得罪人的。
一定是那些混混太凶残可恶，她初中时就见过这样的坏学生，明明人家没有惹到他，他就想找事揍人家。
楚知清越想越愤慨，觉得一定是这样的，不免对谢骋又多了几分同情和关心。
所以当她看着谢骋单手费力地舀着粥时，脱口而出：“要不要我帮你？”
谢骋动作一顿，抬眼时闪过一丝诧异。
楚知清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说了这么臭不要脸的话。急忙摆手澄清：“不不不，我不是想要喂你……”
“原来姐姐想要喂我啊。”
谢骋心情变好了些，周身气质重又恬淡温和，看着她的眼神里弥漫笑意。
楚知清：“…………”
“年轻人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楚知清充分发挥厚脸皮的精神，自动忘掉刚刚的尴尬，捧着保温盒端到他面前，“姐姐就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自己吃吧。”
“……”
谢骋含着深意瞥她一眼，细长的手指捏起勺子，在粥里搅了搅。
楚知清盯着那只骨感纤长的手，入了神，再抬头时，猝不及防与谢骋的目光对视。
少年吞下一口粥，头微仰，喉结滚了下，漆黑明亮的眼神却在看她。
一勺、又一勺，他始终直勾勾盯着楚知清，藏着深意，仿佛吃的不是粥，而是她。
楚知清端着保温盒的手指轻微发颤，眼神不自在地移向别处，装作无知无觉、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
可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几声，谢骋单手拾起看了眼，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你接电话吧，”楚知清始终紧绷的心跳松缓不少，站起身慢吞吞清理饭盒。
背过身看不见谢骋的表情，只能听到少年低沉的应声。
“恩，有点事。”
“好，我挂了。”
谢骋淡淡地放下手机，抬头问楚知清：“姐姐，你假期回家吗？”
马上就是十月一了，平时周末楚知清都经常回家，更不要说七天这么长的假期。
“当然啦。”
“这次正好是我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我要去当电灯泡！”
楚知清提到这个有点兴奋，忍不住伸出左右手的食指，竖在头顶晃了晃。
谢骋手撑身后，漆眸闪了闪，嘴角含笑。
她收敛兴奋劲儿，拉着凳子坐下，问：“你老家也是栖县的吗？”
“不是。”谢骋简单解释了句，“小时候寄住在那里几年，后来就回市里了”
“哦。”楚知清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会寄住在那个小地方，但又不好打听别人隐私，只能略开不提。
谢骋反而主动说：“我家住在开发区xx路，应该和姐姐家离得不远。”
楚知清抬头，与对面黑湛的眸子对上，一直稳速跳动的心脏变了频率。
“哦这样啊。”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实际却偷偷用手机地图搜索。
输入出发地和目的地，短短的路线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心底有一个想法悄悄涌了出来。
玻璃杯底磕碰桌面发出轻微响动，惊回楚知清的神思。
“姐姐，好像没水了。”谢骋笑容温和无害，又带着点麻烦人的羞赧，“能帮我去打些吗？”
“好的没问题。”
楚知清匆匆起身，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捧着保温壶出去打水。
房门关上，谢骋面色从容拿起桌上反扣的手机。
短短几秒，屏幕还没黑，他手掌卡着手机，拇指滑动着屏幕，后台还运行着未关掉的地图应用。
看着上面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线，少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