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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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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宁三十年,初夏,瑞王赵湛率闵石旧部暗伏皇城,囚夏皇与太子于夏都,寻无字诏书未果,聚群臣提上位血书,后被芃阳公主诛于太和殿,时年二十有三。

    裴尚卿踏入秋玟殿时,房内还留存有浓浓的安神香,小宫女刚好抱了香灰准备出去,走时为他带上了门。

    这几日她睡得不踏实,依托这香才能勉强闭眼,裴尚卿走近,果然见她梦里都还在蹙眉,他站在榻边望了许久,才向她伸出手,指尖堪堪才触上她的弯眉,就见她缓缓睁开眼。

    裴尚卿抖然抽回手,像是做了错事般将手背至身后。

    时灵渔定定瞧了他许久,才撑着手起身。

    “舅舅呢?”她轻声询问。

    裴尚卿上前去扶她,顺便回她的话:“喝了药睡下了。”

    时灵渔点头,又问道:“老师呢?”

    “张平在照顾他。”

    “太子和素映呢?”

    “在东宫。”

    “茗香与双瑞…”

    “双瑞还在东宫,茗香去为你熬药了。”

    她问完了这些话,靠在软榻上发呆,裴尚卿坐在榻边,闷愣道:“怎么不问问我…”

    时灵渔神情恍惚,轻声问了一句:“尚卿呢?”

    裴尚卿执起她的手,掌心轻贴上自己的脸。

    “热的。”时灵渔喃道。

    裴尚卿将她的手握紧:“傻的。”

    三个月,她便如此伤悴,眼中尽是倦色,她一身素服,弃了往日里最爱的漂亮衣裙和琉璃簪子,像是也弃了从前那个爱笑的公主。

    “确实是傻的,不然为何那么容易就被人诓骗。”

    时灵渔笑得释然,抽回被他握住的手。

    她发髻上的小白花显得她的笑决绝又凄然,他伸手想将它摘下被她阻止。

    “齐皇慎行。”

    裴尚卿瞳孔一缩,他的手就悬在半空,不敢再近半寸。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慌忙将目光放下,不期然看清了她脖子上戴着的私印,和沾有红泥的私印底端。

    “我戴了它三个月,每当想你的时候我就将它取下握在手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上面刻的不是你的名字。”

    时灵渔说完将私印取下,她握住裴尚卿的手,就着残留的红泥,在他的手心重重盖下。

    这印就像炮烙,裴尚卿只觉周围肌肤都被烈火焚烧,那三个字印下了他所有的罪证,他内心慌忙摇头,祈求她不要念出那个名字。

    可惜她偏用情意缠绵的语调念出他的名字。

    “崔—方—觉。”

    “谁为你取的名字。”她摇头:“不如裴尚卿好听。”

    裴尚卿心里轰响,如山崩塌,他慌不择乱地握住时灵渔的手,解释道:“我是有想好好和你解释的,我不是故意骗你!”

    他将她抱在怀里,用尽全力想要将她揉入骨血,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

    “时灵渔,我也想了你三个月。”

    时灵渔不怀疑他想她,但是大齐军师围满了夏都城,那本书的结局,大齐灭夏,也让她后怕。

    “齐皇何时让军队离夏?”时灵渔问道。

    裴尚卿心里发冷,她再也不愿意唤他裴尚卿了。

    时灵渔不喜欢被人抱得那般紧,他的手臂勒得她的身体痛。她挣扎着想要退出这个有些荒诞的怀抱,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桎梏在怀中,没有自由,没有呼吸。

    “你和我一起走。”

    “不可能。”时灵渔想也没想拒绝,“亡夫已逝,齐皇慎言。”

    裴尚卿终于松开了她,她眼中的冷漠刺人,阻断了涌上心头的万般柔情,让他说出的话生硬冰冷。

    “你不随我走,大齐绝不撤军。”

    时灵渔讥笑,扭过头不去理他,无论他说上什么话,她都不予置否。

    两人干坐,裴尚卿周遭的空气更加寒然,阴沉的脸让刚迈进一只脚的赫旦咽了口口水,他僵着身子进来也不是,退出也不是。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咬牙奏报:“郎君,赵稷全…”

    “滚出去!”

    一啪啦的东西朝他此处丢来,香囊玉佩摔碎一地,飞起的碎片打得珠帘乱溅,影摇花动。

    赫旦何时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大气不敢出抱拳退下,殿外被这动静吓着的宫女内侍,他也帮忙驱散。

    他心下暗惊,这芃阳公主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让人疯成这般模样。

    时灵渔见他发脾气,才转过头来,他眼中的戾气还未褪去,看得她都为之心颤。

    她不要和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了,正巧这时茗香在门外禀报赵斛醒了,要见她,她心底才长松一口气。

    她迫不及待地起身外出,被人扯住衣角。

    裴尚卿眼中满是后悔:“对不起,吓着你了,我…”

    时灵渔一撤手,衣角就从他手中滑落,她甚至都不愿意回头:“你我本是互不相识,你训你的兵,谈何抱歉。”

    说完她便毫无眷恋地走远。

    裴尚卿看着她的背影,她说的话,她的那身素服,发髻上的小白花无一不刺着他的心。

    手心的红印已经干涸,那三个字烙进身体里,洗之不净,弃之不掉。

    明明,他是崔方觉,也是裴尚卿啊…

    赵斛的咳嗽声隔老远就传来,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又抑制下去,到时灵渔进殿的时候,只有稀疏几声忍无可忍的咳嗽传来一二。

    时灵渔没有急着走到他身边,反而在桌子上为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喝点蜂蜜水吧,能让自己舒服点。”

    赵斛欣慰地接过:“阿渔长大了,见舅舅难受第一时间不是哭,反而是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时灵渔默默站在一旁,等他喝完水后接过那只茶盏放好,才坐到他身边。

    “阿渔看见大齐军师了吗?”

    时灵渔点头,艰难吞吐道:“他们…他们围了整个上京。”

    赵斛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他从话里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害怕,更何况她今日还与那领军之人待在一起那么久,强装的勇气,怕是早快殆尽。

    “阿渔不要怕,西夏大齐盟约在先,有相儒与素秋在,还不至于兵戎相见。”

    时灵渔摇头:“那他们为何不撤军,为什么还在夏都城四方驻守?”

    “因为他们是来接公主的。”

    赵斛看着她,语气里尽是叹息,“不是氏微,而是芃阳。”

    时灵渔落了泪又很快被她拭去,她抓紧了膝上的衣裙,坐在一处不说话。

    “阿渔,你知道了对吗?”

    赵斛见她模样又想伸手去握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赵斛一愣,随后苦笑,“阿渔如此聪明,能救西夏国难,又怎么不知道。”

    “所以舅舅是早就知道了对吗?”时灵渔抬起头来,泪水朦胧双眼,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六哥说我是送给裴家的礼物是真的是吗?”

    “裴仲羽钟情皇后,他又怎么可能有孩子,你早知道裴尚卿的身份,却帮着你爱的女子而瞒尽天下人,你抬我的身份,让我嫁给裴尚卿,只是为了不让他入仕。”她说到最后声音颤抖,“舅舅,你可有想过我一分,我也是你的亲人。”

    赵斛比她还要难受,他控制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次时灵渔没有上前为他顺背,只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坐在一旁。

    最后是赵斛比她还要先低啜出声,他在拼命地希求原谅。

    “是舅舅当年做错了事,但是阿渔,你要相信舅舅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瓷缸里是关不住大鱼的,若有一日那孩子要反,舅舅只期望夫妻恩爱那么些年,他一定舍不得对你下手。”

    他生过一场病后白了头发,此刻坐卧在榻上泪流不止,时灵渔缓慢走至桌边,重新为他倒了杯水,又缓慢地放到了刚才自己坐过的位置,然后再缓慢地外出。

    上恩殿外的太阳刺眼,时灵渔闭目良久,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般虚妄。

    “公主。”

    时灵渔还未反应过来有人在唤她,她愣了良久,直到身后又一声响起,她才转身。

    陆平喜站在她身后,刚好为她挡住刺目的阳光。

    “太子妃让我把东西还给您。”

    他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时灵渔一看,原来是那只花鸟鱼虫纹的鼻烟壶。内里已经被清洗干净,在阳光下散着琉璃光泽。

    “太子妃说此物精巧,既然国难已过,让草民送还归来。”

    时灵渔见着这块鼻烟壶,才露出了今日第一缕笑,她眉眼温柔,见此物如同见老友。

    陆平喜心绪激荡,握鼻烟壶的掌心被汗蒸湿。

    “给我吧,平喜。”

    陆平喜的脸更红,朝她伸出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

    “你怎么了?可是被热着了。”时灵渔走近几步,仔细去看他的脸,关切道:“初夏日头也烈,可别热中暑了。”

    “知道了!”

    陆平喜回答的声音有些大,还有些急,时灵渔一愣,又被逗笑,“你怎么,怎么…”

    她一下想不到形容词,偏头想了许久才叹道:“怎么这样傻,说什么都信,初夏,怎么可能会中暑…”

    陆平喜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了,眼中的悲伤与她是那样的不匹配,他还想再看一眼,又见她眉眼带笑,刚才仿佛是错觉。

    时灵渔向他伸出手:“将东西还我吧,平喜。”

    陆平喜准备将鼻烟壶放进她手里,结果没想到那鼻烟壶沾了他的汗打滑,他一时没握稳,让它溜了出去。

    时灵渔赶忙去捞,他也急得去捉,结果就是芃阳公主将那块鼻烟壶护在掌心,他将芃阳公主的双手紧紧抓住。

    他不好意思到脸红,刚准备解释,就从远处飞来两粒石子,击在他双手手腕。

    陆平喜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好似都能听见手筋断裂的声响,顿时一股钻心的痛从脚席卷至头顶。

    时灵渔见他脸色突变,慌忙上前准备查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阴沉冷戾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话中的阴霾让她心里一窒,想去扶人的手便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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