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共赴
“你让我端给公主的是什么药？为什么会有血水从秋玟殿一盆盆端出来？”
本来以为蠢笨的小丫头，发起脾气来还是有些冲人：“你不是说不会伤害公主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曲柔存淡淡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为何如此蠢笨，别人说什么你竟全信了。”
面对眼前冷漠之人，春絮眼中除了怒火，还有受伤：“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身份，我以为我们能是朋友。”
她想到周围人对她的流言碎语，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她给了她名字，给了她身份，愿意教她识字，送她冻疮伤药，近来春字辈的宫女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她并不冷漠，她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是温柔的人。
“曲姑娘，是你曾经对我好，我才相信你做的事，我一直将您当作朋友。”
她说完就准备离开，曲柔存将她拦住：“哪里去？”
可平日里胆小的宫女，眼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皇子犯法，从来都是庶民遭殃，毕竟是公主，若追究起来，希望曲姑娘能将罪责推脱至奴婢身上。”
她第一次在曲柔存面前抬起下巴，坚定的目光让清瘦寡淡的脸显映别样的色彩，曲柔存在这样至净的目光下，竟有些觉我形秽。
“就当是我为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近来多谢照顾了。”
春絮说完转身离开，她或许知道皇亲贵胄杀死一个宫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简单，却依然脚步不停地向前走。
曲柔存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冷漠道了一句：“痴傻蠢笨。”
只是她刚刚的话让她心下难宁，她刚刚好像叫了她——姐姐。
她提步追了出去，将人拦下：“我说她没事，她就会没事，至于那些血，她自有安排！”
那药是她从李覃身上搜来的，就算有问题也不是她的问题！
春絮错愕地看着她急切的神色，还有跑得太快微喘的呼吸声，还有她因为解释一闪而过的羞愤。
什么嘛，明明是一个别扭的女孩子。
春絮点头微笑：“我相信你了，柔存姐姐。”
江素映一行人靠近江边休息，听见沿岸农户私底下唏嘘，说裴驸马返程之际落入朝呜江，裴家这次算是彻底落寞了。
江素映当即就想返回夏都城，被十方与陆平喜拦住。
“江姑娘不可！”
江素映泪目，江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可那个女子的处境一定比她更为困苦，她想回去陪着她。
“禹州太过遥远，她一定等不到我们回去。”
江素映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是怎样的肝肠寸断，她如今心里已是不好受，更何况是她：“我要回去陪着她，我不去禹州了…”
十方不能让她回去，这是时灵渔的命令，只是如今他也不知郎君是否葬身朝呜江，他无言，只护着手中的缰绳，三人僵持不下。
陆平喜见人哭的伤心，十方公公也不说话，没办法只能他在一旁安慰：“太子妃，现在回去不是等死吗？公主寄希望于你，是希望你带兵回去救命啊。”
江素映知道他们尽说些安慰她的话，禹州在西夏边陲，他们顾忌着她的身体走走停停又何时能到。
她要救他们！她不要回去面对的是一群人的尸体！
江素映取过陆平喜腰际的短刃，在幂篱上取下一大片白纱，割破手指就在白纱上书信。
斑斑血迹作书，寄音信于禹州。
她将血书交于十方，只吩咐：“快马加鞭，送去我舅舅舅母手中！”
十方看了一眼，上面血迹潦草，情急之下写的字并不像是大家闺秀作的书，但是落尾的十六个字却将将门子女的胸襟表露无疑。
【煌煌西夏，不坠关山，英雄儿女，共赴国难】
他不叫她江姑娘了，他叫她太子妃。
“太子妃，你不去禹州了吗？”他问道。
江素映摇头：“十方公公自己去，比带着我要快，禹州太远，逆风而上，不如顺水而下。”
十方心惊于她的话，顺朝呜江而下就是灵川，再往北，就是大齐。
像是证实他心中所想，江素映望着灵川方向说道：“我去大齐借兵。”
她手中握着那支素簪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美好的国土啊，请祝我好运。
公主殿下小产还未休养好，就强撑着身子来照看陛下，瑞王来过好几次，她都当作看不见他，非得守在陛下身边，无奈只得在房内再添上一张软榻用屏风隔开。
女子一身白衣坐在榻边，素雅安静地守着榻上的人，她卸下了平日里最爱的华贵服饰发簪，只在简单的发髻上簪了一朵小白花。
时灵渔用手帕替赵斛擦脸，刚刚喂药的时候，漏了好些出来，她害怕他不舒服，擦的很是认真。
她替他擦了脸，又去擦手，看着手掌心一大片烫伤的痕迹，声音有些哽咽：“怎么那么认真啊，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握着蜡烛批折子吗，看这手烫的…”
指尖已经不再泛黑，明明赵仰都已经清醒了，他却还在昏睡，李覃的药对他效果甚微。
“你看看你，睡那么久，醒过来后折子又垒一堆，不是又要被累着…”
突然，她反应过来，用手去轻碰他的掌心，还未碰上又慌忙起身，她来到他的书案，捂住口鼻将灵川的折子打开，顿时一股沉积许久的异香传来。
啪嗒一声，折子掉到地上。
“原来…他竟拿你的仁心诛你…”
曲柔存入内的时候，就见时灵渔愣愣地坐在榻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她如此模样，不免多看了几眼，忽见她头顶的白花，引得心里一颤。
“公主殿下，喝药了。”
春絮端着药上前，时灵渔这才转过头来，她半天没有说话，春絮不懂她的意思，只好把药举着。
“春絮，先出去吧。”
曲柔存冷着声音让她出去，春絮知道这是在帮她解围，她放下药碗，担忧地看两人一眼，俯身退出。
直到春絮走来不见，时灵渔才开口：“为什么帮我？”
“不为什么。”曲柔存答道：“是你自己帮的自己。”
那药是她自己准备的，她只不过是脑子一热带给了她而已。
时灵渔仔细审视面前的人，她无疑是美丽的，也是高傲的。
“曲柔存，你好的不存粹，坏的不彻底，你很奇怪。”
曲柔存轻嗤一声，目光又从她头顶小白花处一晃而过：“用不着你来剖析我，你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再等一个月吧。”
时灵渔说道：“麻烦再替我去东宫传一下消息，告诉他们，是最后一个月了。”
曲柔存离开时并没有回答，但时灵渔知道她会帮她。
一月之后，就是西夏春闱，因陛下生病而延迟的春闱，再不能拖了。
时灵渔等人都走没了，才轻轻摘下头顶的小白花，她没有错过曲柔存眼中轻颤的目光，她想到他之前讨骂说的话，夏都城喜欢他的女子从城南排到了城北。
她轻抚着小白花，眼泪无声滑落：“这次不是丁香了。”
江素映与陆平喜弃了马车，骑马赶至大齐俞邶城，幼时父亲曾教过骑马，江素映上手还算比较容易，陆平喜就比较惨了，只要上了马就僵着身子握紧缰绳，还好他的马比较给面子，没有将他给甩下来。
骏马往前奔驰，路过灵川也没有停下来，陆平喜被颠晕了头，根本没发现家就在后方，径直往着大齐方向而去。
不过十日他们便到了俞邶城，城门高耸，比之灵川更为坚硬巍峨。江素映翻身下马，弃了罩面的那顶幂篱，将裴相儒的那支素簪举过头顶。
“西夏江素映，奉西夏皇后娘娘之托，请大齐赫旦将军援兵助夏。”
西夏大齐二十年前曾结姻，西夏皇后与大齐素秋娘娘同出裴家，城墙上的大齐士兵听到此话都收了弓箭，赫旦往城楼下看去，那个女孩子扔了幂篱，模样与她父亲很是相像。
身侧之人手指轻敲城墙，他立刻会意，向下喊道：“开城门！”
江素映在城楼下焦急等待，等到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才含着泪迎上：“世叔。”
赫旦从来都是在她父亲口中听见她怎么怎么样，她父亲死后，便再没她的消息，这次入齐自己又遵守裴仲羽的约定不入夏都城，也没机会见上面。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顿时有些唏嘘：“当年你父亲随裴仲羽驻守灵川，我们三人在一起偷偷喝过酒，他向我显摆过你，说他女儿勇敢又聪明。”
当年他们三人年轻，总觉得不打仗就能是朋友，还燃高香拜了把子，他还开玩笑，说要将她抢来做自己的女儿。
“是叫素映吧，我一直没见过你，都这么大了…”
儿子女儿们都大了，自己就该老了，其实早该承认，当年喝醉了酒还能与他们拼剑，现在喝了酒，就昏昏沉沉，只愿找个能睡觉的地方。
他不承认他们死了，宁愿承认自己老了。
江素映眼里蓄着泪，正想与他说说西夏的情况，就见一身影被人簇拥着走出来，周围是佩剑与铠甲相撞发出的声响，沉重且威赫。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走近，她首先不是感到自己内心的愤怒，而是恍惚看见了时灵渔那双受伤的眼睛。
赫旦对他的敬意和周围人敬重的目光，以及近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属于大齐的传言，让她愤怒不已：
“我该叫你裴尚卿，还是崔方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