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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方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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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覃步入上恩殿时,一点没认出来站在榻边的少女是圣上最宠的芃阳公主,衣裙上斑斑血迹和憔悴的面容,他心里一阵难掩的心酸。

    他早在被阻出府之时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如今见她这样,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公主殿下,何必苦了自己…”他劝道,赶忙提起药箱上前为她治伤。

    身后的内侍们虎视眈眈,他甚至都不敢往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瞧上一眼。

    时灵渔将手伸出来,掌心被利剑划破的伤口还在不停流着血,李覃又赶忙从药箱里找了块白布,一边帮她按着伤口,一边检查她身上其它伤处。

    见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没在流血,他稍稍松了口气:“殿下,手心的伤上了药,握笔刺绣这种事近期就不能再做了。”

    时灵渔乖巧点头,随时注意着不远处的监视的目光,趁众人不注意,将一直藏在袖里的翡翠鼻烟壶裹在布里递过去:“已经没流血了,李太医快帮我上药,留疤了不好看。”

    李覃摸着手里的硬物,又见时灵渔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榻上,他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将沾血的白布收好。

    “老臣…老臣定不会让公主留疤。”

    他见时灵渔脸色不好,害怕今日受惊让她心绪亏空,手堪堪搭上她的脉,却猛地抬起头,愣怔半晌才嗫嚅着说道:“公主…公主…切记保护好自己。”

    时灵渔起先只以为是他已看出现状,嘱咐她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但是当他的眼神流连在她小腹,表情蕴含的深意,让她的声音涩然:“会的,我会的。”

    李太医告退,时灵渔也被人关在上恩殿偏殿,彻底禁闭。

    明明相隔如此近,却无法见上赵斛一面,每日里只有茗香能出去,为她端上碗药进来。

    “茗香,舅舅怎么样了?”

    茗香端着药推门入内,就见时灵渔一个人站在窗前,目光放空,手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她摇头走上前将药递过去:“奴婢见不到,但是近来听说皇后娘娘心绞痛犯了,在坤宁殿里出不来。”

    究竟是心绞痛,还是和她一样被关了禁闭。

    时灵渔轻笑,这样也好,出来看见如今场面,心更会绞痛。

    “唤太医了吗?”

    茗香摇头:“十方公公会些药理,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娘娘身子。”

    “这样也好。”时灵渔轻答道。她说完看了一眼桌子,愣了一会忽然吩咐道:“去煮一壶茶,再要些许吉祥果和糖蒸酥酪。”

    茗香不解:“您一个人…要吃这么多东西吗?”

    时灵渔摇头,唇边一直挂着落寞的笑:“去吧,有人会来的。”

    茗香一走,四周又恢复寂静,一点风吹草动也无,大殿外守着人,她能活动的区域就在屋内和屋前的院里。

    她一直坐着等,等到日暮西山,赵湛才踏着步子来见她,四目相对,时灵渔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小腹上移开,一时无言。

    赵湛拿了罐药,上前来为她涂抹,见她没像之前那般抗拒,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笑容:“这罐药涂完,伤也就好了。”

    “嗯。”

    尽管这声音冷漠干硬,也是这些天唯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赵湛擦药的手轻的不能再轻,生怕惹她恼怒,又是好几天不理他。

    “六哥还以为,你一辈子不理我了呢。”他笑着自嘲,又见桌上摆满茶点,傻愣愣地停了手。

    吉祥果和糖蒸酥酪是他从前爱吃的,每次她来找他,都会为他带上一份。

    他声音颤动,不确定地看向她:“这些,是为我准备的吗?”

    “嗯。”时灵渔将头抬起,这么些天,他每日都会来为自己上药,这是她回应他最多的一次:“吃点吧。”

    赵湛开心极了,迫不及待地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他竟然舍不得将之吞下。

    “阿渔还记得我去灵川之前,也带过这些糕点给你。”

    见他讲到从前,时灵渔再冰冷的表情都有些松动。

    “其实六哥原本不爱吃这些甜的,是你小时候常常带着糕点找到我,我们躲过宫女内侍,偷跑到假山上,吃糕点,赏月亮。”

    假山,吃糕点,赏月亮,鼻烟壶……崔犹泠!

    时灵渔忽然想笑,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她笑眼含泪:“你知道此次西夏出使大齐,是为你求谁吗?”

    赵湛却以为她又想起了裴尚卿,刚才缓和的气氛不复存在:“无论求谁,我都不会要!我可以饶他一命,只要他不从大齐回来!”

    他既然如此决绝,时灵渔也不愿多说什么,喝下一杯茶稳住心神:“让李太医去看看太子的伤吧,素映近来双眼都快哭瞎了,太子死了她绝不会独活。”

    “太子背上的伤将我都吓着了,更何况是江素映。”她眼里恳切,似乎是真的在为她的挚友考虑。

    赵湛几番思考,同意她的请求,让李太医为赵仰医治鞭伤。他说完又继续吃着糕点,气氛慢慢僵硬到尴尬,他赶紧咽下最后一口,起身离开。

    时灵渔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他敢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必定心中是有把握太医根本察觉不出毒素,配不出解药。

    他那般胸有成竹,或许这毒,根本不是西夏之物!

    大齐,王都地牢。

    捆在架子上的女人嘴巴严实,不论怎样严刑拷打都守口如瓶,弄得狱卒也没了注意,赶紧托人去请赫旦将军。

    却没想惊动了上面那一位,如今一身玄衣坐在紫檀木椅上的人与阴暗的地牢简直格格不入。不过好在他一脸,那蓬头垢面的女人也愿意说话了。

    “崔方觉,你果然没死。”

    她气息奄奄,偏偏还要鼓着劲将头抬起来看他一眼:“大齐境内找不到你,我跑去西夏找,原来…原来你是躲在西夏皇宫啊!”

    “贱种!贱种!”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椅子上的人,声音越骂越大:“你想让我把一寸莲心的解药给你,做梦!”

    裴尚卿冷着眼,早在她开口说第一个字时他便没了耐心,等她骂完了,他最后一点仁慈也不见了。

    “赫旦,安排人隔一个时辰去沈家牢房拖一个人出来,将搜来的毒药灌进去,孤倒要看看,是她嘴硬,还是她沈家人多!”

    裴尚卿说完就离开,留下沈婄被绑在架子上大声咒骂,但也阻止不了沈家人被一个个拉直她面前,灌下一罐罐一寸莲心,计量不多不少,刚好痛苦一个时辰毙命。

    赫旦跟在裴尚卿身后,前方之人脚下步伐胸有成竹,他却有一丝犹豫与忐忑。

    “殿下,若是沈婄不说,那……”

    忽然一个东西直面而来,他不偏不倚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赫然便是一寸莲心的解药。

    “这…”

    裴尚卿收回手:“只够一个人的。”

    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另一份解药一定要得到,配药的时间,没人等得起。

    “殿下,沈婄会松口吗?”

    裴尚卿讥笑不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她不想成为沈家罪人的话。”

    一寸莲心只要遇到伤口,除非有解药,不然就会一直溃烂,直至死亡,他们沈家三百口人,谁能忍受自己体无完肤地死去。

    沈婄的松口要比裴尚卿想象中快一点,马车还未驶入皇宫,就有人来传话,说沈家愿意交上另一半解药。

    裴尚卿放松眉目,他抬头看了一眼西夏方向,阔别一月有余,终于可以回去了,怀中的步摇他一直随身携带,上面每一朵珠花贝片都留有他的指纹和思念。

    “时灵渔,你是否也像我在思念你一般思念着我。”

    有太监疾步跑来,兴高采烈地呼唤:“殿下,陛下,陛下醒了!”

    一瞬间裴尚卿又恢复那张冷然的脸,刚才的柔情仿佛只是幻觉,他对着赫旦吩咐:“你先回俞邶城,帮我注意着西夏动静,十方未传信给我,我不放心。”

    赫旦接令,他又嘱咐道:“一有消息,立马传我,我尽快脱身与你会合。”

    说罢不待赫旦起身,大步向着皇城而去,他在拼命追赶时间,他也不想离开太久太远,可惜他姓崔,姓崔的人,注定离不开这座皇城。

    崔囿的话刚说出口,就见对面之人变了脸色,他的好儿子,这么些年不见,如今不过因为一句话,就对他刀剑相指。

    崔囿毫不害怕,他手撑着书案稳住身体,大病初愈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朕说想要传位于你,你如此激动做甚?”

    他拿出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禅位诏书,将玉玺重重盖下,如此才得圆满。

    “大齐第十八代国君,拜见大齐新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久病未愈的身子,哪里喊得出这么响亮的口号,裴尚卿抵住他胸膛的剑,都差点被他起伏的气势给震碎。

    “谁要你破席烂座的皇位,你上一句话说的什么!”裴尚卿眼露寒光,逼近了剑。

    “我不过是帮你送走了个消息。”

    崔囿不急不缓地将诏书收好,用最仁慈的表情说出最残忍的话:

    “迎亲队伍返程之际被人追杀,裴尚卿不敌落入朝呜江尸骨无存,为父苦心为你恢复身份啊。”

    他看着对面目眦欲裂的神情,笑得畅快:“这世上再没有裴尚卿,只有你——崔方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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