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薄幸
安锦心花了足足半月时间，终于打听到，住在繁英路上的那位林大人。
林允之在富贵如云的皇城里算不得什么高官，但身为皇宫禁军，常伴皇驾，颇受人敬仰，其原配也是官宦之后，体弱多病，成婚多年才生下一个女儿，在林家女儿中居幼，算排行，该是第九。而后林太太撒手人寰。林允之对这个唯一的嫡女视若珍宝，又因她遗传了母亲的病症，自小汤药不离口，只能养在深闺，从不出来见人，也谢绝外人探视，久而久之，皇城贵妇们几乎不记得林家还有个嫡女了。
林家千金一年到头，也只有每逢亡母忌辰才会出门，平时想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
好在，那日子并不远，就在九月初八。
郁宁与安锦心相约当日再见面，其余时间，都各自留在家中安心读书。
一月后，天气转凉。
课业上，郁宁感到自己颇有长进。几首简单的琵琶曲已经熟练了不少，曾经频频出现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的唐诗宋词也能背下，算学没有松懈，女四书也一直在读。
郁宁伸了个懒腰，心想今天既有事要办，那她索性偷一日懒吧！
“小姐，您今日还要和安小姐出去吗？”见她每日劳神苦思，红蕊有些替她担忧。
郁宁笑着点点头，让她们去门房通报，自己去明月轩求嫡母的首肯。
她们两个不知道，她今天要与安锦心所做的事情是何等重要。
明日是九月初九重阳节，李氏忙着准备家祭事宜，并未为难郁宁，当即允许了。
郁宁与安锦心会和，乘坐着安家的马车，驶入繁英路。
不多久，林允之果然出现，后面还跟着一位身材矮小、面色苍白的少女。
那一定是林家千金了！
父女两人上了马车，往市集的方向去。
到了花市前，林家马车蓦地停下。林小姐伴着两个小丫鬟，缓缓走下马车。
她早已和店主商议好，要来取亡母生前最爱的十丈垂帘。这种名贵的菊花极难培植，需要很精细的功夫。
林小姐吃力地捧着花盆，仔细地打量着。
郁宁与安锦心对视一眼，吩咐一早安排好的人上手。
果然，一位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直愣愣地撞了过去，林小姐被丫鬟拉着躲避，险些跌倒。
“你是何人？怎如此粗鲁？”
主子身体娇弱，两个丫鬟也比同龄人矮了一个头，说起话来声音也不够响亮。
妇人丝毫不惧，眼珠一转，喊道：“你既还没付钱，这花便还不是你的，店家，我愿出三倍高价买下这盆十丈垂帘。”
“你……你……”林小姐被这不讲理的人气得直跺脚。
时机已到，郁宁与安锦心下了马车，锦心一把拉过林小姐，护在身后，怒目而视：“这位娘子怎得如此不讲理？事情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她既然已经付了定金，便是她的了。你可莫再不依不饶地纠缠，丢了自家脸面了！”
郁宁也帮腔道：“娘子还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小女孩了，免得让人笑话。”
妇人一见她来，立刻装作败下阵来的模样，嘀咕了几句，转身走进最近的巷子里。
林小姐双颊泛红，颇有些气喘：“多谢二位姐姐替我赶走了她，否则今日……”
菊花常用来祭奠亡者，安锦心当然明白，她按照郁宁的意思，问道：“这位妹妹好些面生，不知我是否有幸认识结识？”
“我……”林小姐又恢复到了刚才的局促样。
父亲千叮万嘱过，不可轻易在外暴露身份，否则功亏一篑！
安锦心继续说：“你不愿意说，那我便先说了，我叫做安锦心，家住槐枝路，母为刘月桢，任后廷尚宫局四司言之职。这位是皇后娘娘同父的妹妹，闺名郁宁。”
安锦心，刘月桢。
这两个人名，林小姐再熟悉不过！
父亲一直同她保证，安锦心会帮她去考文津书院，而他为此只能迫于无奈，在事成之后会向皇后请求迎娶刘月桢为继室。他说，刘月桢对他痴心一片，早就一口答应了，所以是万无一失的，她只要继续足不出户地在家中养好身体。
而她虽然偶尔有些不忍，但到底没有阻拦。
安锦心只不过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越过娘胎里带来的出身，为她铺一次路换这母女俩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不算亏。
可如今安锦心就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似乎还不知道内情。
林小姐被看的心里五味杂陈，顿时两眼发黑，双腿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一样站不住，她紧抓着身侧丫鬟的手，却还是晕倒过去。
丫鬟急忙去车中报信，林允之一见爱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昏倒，顿时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上前查看。
“小珆，小珆！”他掏出参片，让她含着温水服下，之后由侍从遮掩，想将爱女挪回马车之中。
还没走几步，围观百姓中便有人惊呼起来：“这不是林大人吗？去年救驾有功的林大人！”
“那那位岂不是林家千金了？没想到竟然娇弱至此啊，怪不得从未听闻过。”
这下子，人人都知道林允之有位身材纤瘦、弱不禁风的千金了。年后考试，身材较为丰腴的安锦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顶替的。
林府车驾迅速离去，留下一阵喧嚣。
林家小姐忽然晕倒这件事，着实出乎意料。郁宁原本只想让她与安锦心打个照面，来往结交，之后再晓以利害劝说她放弃替考之事，没想到她孱弱到如此地步。
虽然不厚道，但不得不说省了后头不少事。
“郁宁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安锦心央求着她说出实情。
郁宁只能告诉她：“今日是会亲日，午后你见了刘司言，定会知晓了。”
前几日刘司言传了书信出来，皇后娘娘恩准再度她出宫。因此她这次会专程去安家威慑安锦心后母一番。
而既然林珆不需要替考了，想必林允之也不会继续维持虚情假意了。
林府内。
林珆终于醒来，见父亲在身边一直看护，既感动又担忧，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拉着父亲的衣角道：“阿爹……眼下即便安锦心愿意，女儿也不能去上文津书院了。”
不想林允之却胸有成竹，笑着安抚着女儿：“为父已有打算，你八姐姐的相貌和你最为相似。当然了，她虽然不及安锦心天资聪颖，但我会命她在这几月间多多苦读，想来还是有机会考取书院的。而且你大可放心，刘氏是绝对无法取代你母亲的！”
他早已盘算过，林珆前途为重，牺牲另一个女儿是下下策，但他只能如此取舍。至于刘月桢那边，冒然翻脸，保不准她会做出两败俱伤的事情来，直接灭口，万一皇后追查也难辞其咎。既然她还颇有几分姿色，不如纳进府里来做妾室。这样发妻地下有知也不会伤心，两全其美。
听到这话，林珆立刻展露欢颜，连声感激父亲的精妙安排。
刘司言出了宫自然是直奔安家，在和安锦心继母唇枪舌战一番后便迫不及待和女儿会面。
安锦心将今天与郁宁在花市的见闻坦诚相告。
没想到刘司言顿时变了脸色。
在安锦心几次逼问下，她才告知与林允之商议之事。
“锦心，阿娘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允之是官宦，待我向皇后娘娘讨了恩典出宫，改嫁于他，再把你从安家接出来，那你便是林家女，是贵籍！”
安锦心直视着母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怎会不知男子何其薄幸？为何要让她们两人的性命成为赌注？
“阿娘，阿爹也是和你有过‘生时不纳妾，死后不复娶‘的盟誓，后来呢？那位林珆小姐排行第九，家中有姊妹八人，兄弟六人，他有多少侍妾，您应该比我清楚。您怎可相信要让我们母女犯杀头罪的男子？即便他有些许真心，但也比不上他与亡妻唯一的爱女！眼下我已经是一颗弃子，您若是不信，便想法子寻找时机看他是否会信守承诺！”
刘司言急得几乎要落泪，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锦心，你怎的……怎的说出这话？”
“阿娘，我知我从前愚昧，将您的慈母之心视作等闲，但我早已改正，我对您言听计从，您让我与郁宁姐姐结交，我照做了。果真，若没有她意外发现端倪，我恐怕要和您一起走黄泉路了。”
“原来是二小姐……”刘司言嘀咕着。
其实，她起初的确怀疑过林允之，但深宫中三年的相处时光，已经可以说一句情笃。何况他已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出路，甚至，他还答应愿意认安锦心为亲女。因此只能兵走险招。
刘司言迈着沉重的脚步，看着安府外的马车，暗自吩咐了身边信得过的宫女，找了顶小轿，去往林允之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