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晚宴（12）
幻刺蝶发出的荧光越来越弱,桑淼半边脸隐在夜色中，和夜一样沉。
她心脏跳得飞快，盯着谢异,手指下意识蜷缩,她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
背脊忽然阵阵发凉，令人毛骨悚然。
犹豫了一下,桑淼向右转过了头,和幻刺蝶外星人一样的灯泡眼撞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一僵。
幻刺蝶目不斜视地让开身子，给她看后面堆满宴会厅的卵：“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交配,我已经完工了,接下来得换你来了。”
谢异：“……”
桑淼：“……”
用词真粗犷。
这么被打断，好端端的气氛褪了个干干净净。
显然不适合继续交流感情了。
怕谢异失落，桑淼抬手碰了下他颈侧,大拇指在他的唇角也刮了下,飞快道：“等我一下，应该很快。”
谢异皱起的眉眼这才稍稍舒展：“好。”
后门堆的虫卵让人下不去脚,桑淼只得换大门进去。
用精神丝扫过虫族脑域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都已经拿小章鱼试手了这么多次,她还是有点经验在身上的。
如幻刺蝶所说,她的精神丝刚将它的脑域完全覆盖，便察觉到了类似一堵墙一样的阻碍。
跟她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堵关于意识体缝隙的墙大差不差。
“是这一块地方吗？”桑淼问。
幻刺蝶被她控制,暂时不能说话,只机械地点了点头。
桑淼愈发感觉奇怪,因为这堵墙带给她的气息太熟悉了，她试图将自己的精神丝穿透这堵墙时，这堵墙甚至表现出了非常亲昵的态度,任由她覆盖过去，而后将其慢慢融化。
桑淼还以为做这个精神禁制消除还需要费一番功夫，结果不到一刻钟就做好了。
幻刺蝶清醒过来后，原本灰沉沉的眼睛也瞬间亮起了光：“禁制终于解除了……”
它看着桑淼，由衷道：“我果然没找错人。”
桑淼的精神丝并没有从它脑域中完全退出来，她还没忘记幻刺蝶答应她的事：“可以说了吗，5066接下来的计划？”
幻刺蝶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凝重道：“他打算找到剩下的所有进化种，并且让那些进化种都为他所用。有这道禁制在，我们反抗不了他，今晚我还是趁着他心情不错，偷偷跑来找你的。”
聚集进化种。
5066还真是憋了个大的。
桑淼冷笑一声。
“如果你要杀他，恐怕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些年我们不主动伤人，也不过是因为还有关于人类残存的记忆在，只要这些记忆被抹除，进化种和狂暴的虫族也只有战斗力的区别了。”
幻刺蝶道：“一旦他破解了amber手环里的资料，虫族战争爆发之前，恐怕你们人类间会先来一场内讧。”
“还有别的吗？”桑淼问。
“我跟他的时间不长，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顿了顿，幻刺蝶想到什么，又说：“5066不是单独行动，它好像一直都在为一个叫黎明之光的地下组织做事。”
桑淼眼皮跳了一下。
地下组织，很难不让人联想。
见她不说话，幻刺蝶紧张地问：“我全部都说了，现在可以放我走吗？”
桑淼瞥它一眼，慢吞吞道：“我只答应帮你解除精神禁制，没答应放你离开。”
“……”幻刺蝶安静几秒，用一种习以为常的声音嘲讽道，“你们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狡诈。”
“即使我放你走，外面和楼上那群人也不会放你走的。何况，”桑淼道，“我不信你会对这个可能的结果没有丝毫准备，凭你的能力，要想从潘妮手里脱身应该不难吧？”
幻刺蝶没有正面回答，直视她道：“到时候你和你的伴侣会出手吗？”
桑淼抬了抬眼皮，被“伴侣”这个词取悦到。
她挑挑眉梢，加了个前缀：“那就别再回到人群中来了。”
幻刺蝶眼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也希望如此。”
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桑淼叹出一口气，出了宴会厅。
那边的潘妮已经开始分配幻刺蝶的卵，当他们发现这些卵的确有用之后，又开始因着谁多谁少争执起来。
幻刺蝶就趁此机会，复制了一名保卫军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去。
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幻刺蝶内心抑制不住地激动。
不论是当人类，还是当虫族，没有一个人问过它愿不愿意。
它只记得小时候它有过一对控制欲很强的父母，那时它幻想着，等它长大，一定要从那个吃人的地狱逃出去，逃到一个做什么都自由的地方。
可惜这个愿望定格在它六岁那年。
它永远也长不大了，就连做只蝴蝶都不能自由扇动翅膀。
好在现在，它终于要自由了。
幻刺蝶深吸一口气，刚变换出翅膀，来时的路口拐角处，却亮起了一双血红冰冷的眼睛。
裂口蟒张开血盆大口，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真是愚蠢。”
幻刺蝶惊惧颤抖，瞳孔骤缩。
……
裂口蟒嚼碎了嘴巴里灿若星辰的亮粉色翅膀，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沛。
它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喘息。
而后甩了两下肚皮，嘴里酝酿着什么。
不多时，黑暗中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吃饱了就开始吧，我也想看看她在幻境里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
别墅里的争执依然没有停止，原本的均匀分配方式慢慢变成了小型拍卖会。
竟然真有人会为了一点点虚拟的妄想一掷千金。
这倒是桑淼没想到的，那潘妮这波赚麻了呀。
大意了。
早知道她暗地里也向幻刺蝶要几枚卵来扩充一下自己的小金库。
感觉没自己什么事后，桑淼正要去找谢异，问他要不要和她先走。
谁知刚迈开步子，脚下的地突然微微震了起来，宴会厅里的人感觉更加明显，有人拉开门问：“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李中尉连忙查看消息，发现终端信号提示中断。
地面震动的动静越来越大。
宴会厅里的人被摇得晕头转向，一些人摇摇晃晃想往外走，回头却看见有人偷偷往手袋里塞了一大把幻刺蝶的卵。
被这一幕刺激到，原本想跑的人瞬间不跑了，也跟着回去抢。
就算是地震来了也没关系，反正这里的建筑都坚固得绝不会倒。
就在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李中尉安排在别墅外的哨岗拉起了警报：“蛇！有蛇！好多蛇朝这边过来——”
报告的声音还没说完，一条体型硕大的蟒蛇一跃而起，张开臭气熏天的嘴将哨兵吞进了肚子里。
这些黑蛇身上的斑纹仿佛一只只血红的眼睛，它们黏液口水四溢，成群结队如潮水般爬来，霎时包围了整个别墅区，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
“靠。”桑淼低低骂了声，“就知道5066这傻逼喜欢耍阴招。”
“这、这都什么！”
李中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同时心里隐隐升起兴奋，下意识举起枪朝越来越多的黑影身上扫射。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么多虫族，有种自己亲临战场的感觉！
潘妮不堪忍受里面的混乱，从宴会厅里走了出来：“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将幻刺蝶控制了吗？”
“不是幻刺蝶，是虫潮。”
桑淼立刻放出机甲，神情凝重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立刻通知军部，让他们再派增援来。”
潘妮语气傲然：“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她指了指从后面过来的谢异：“再说不是还有谢异？就凭他一个人，搞定虫潮也绰绰有余吧。”
“用你那被门挤过的脑子想想，这种规模的虫潮，只有【毁灭】天赋才能将虫族大范围清除，”谢异冷冰冰道，“如果我在这里使用【毁灭】天赋，里面那群人就等着被一起摧毁脑域吧。”
觉醒者对信息素能量有所抵抗，但普通人没有。
想到这一茬，潘妮中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惊慌启动终端道：“我立刻叫增援。”
拿出终端她才发现，周围的信号早就被掐断了。
“完了，”潘妮脸色刷的发白，刚才的傲慢完全不见，“我们这么点人，怎么能抵得过虫潮……不都得成为它们的盘中餐吗？”
“收起你的窝囊相，记住，你现在还是个上将。”谢异摘下戒指，握住黄泉，指挥道，“让他们所有人，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潘妮立刻照做，用上将的身份重复了一遍谢异的话。
激烈的枪声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这场虫潮和科技园被章鱼围攻时不一样，因为科技园有小章鱼在，海底的那群章鱼属于群鱼无首，被声波吸引器引到岸上盲目作战，再加上环海大道人烟稀少，章鱼没有多余的养分支持它们无限寄生。
而现在发生虫潮的区域位于费顿中心区，一旦周围的普通人撤离不及时，很容易成为虫族养分，将寄生传播链延长，导致虫潮一发不可收拾。
谢异有条不紊地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任务，由潘妮传达给其他人。
陈韫被分配到后侧面使用【屏障】天赋抵抗一部分蛇群，好让李中尉带领的保卫军战力突破点能更集中，谢异自己则去宴会厅安抚里面人的情绪，现在也只有他才能让那些人安定下来了。
潘妮挨个指挥了圈，最后轮到桑淼，她抬手就是一指：“你，查漏补缺，哪里需要你就去哪儿。”
桑淼没什么表情地垂眸，没动。
潘妮火气顿时上来了，但情况特殊，她也不能和桑淼翻脸，于是选择拿起对讲机给谢异告状：“你看她，完全不听指挥！”
几秒后，谢异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响起：“桑淼，去帮李中尉他们，我马上就出来。”
话音落下，桑淼才瞥过潘妮一眼，借着机甲的扩音器，正儿八经地应了一声：“收到，谢长官。”
这话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不听指挥。
她是只听，谢异的指挥。
“……”
潘妮被她看得心里一悸，对方眼里的情绪让人胆寒。
随后便见，那台漂亮到纤尘不染的银白色机甲，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蛇群。
和李中尉等人毫无章法的火力全开不同，桑淼手起刀落之间，长臂一伸就从蛇群里捞回了一名快被吃掉的保卫军。
而她那台银白色的机甲所经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漫天，一招一式绝不多余，有种利落到极致的暴力美学。
周围的大部分人不知道机甲里的人是谁，但不影响他们知道她很强。
保卫军面面相觑，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战胜虫潮的信心。
尤其是李中尉，在听到安排给他的任务后，他驾驶着机甲，差点杀疯了。
有朝一日，他居然也可以不必在这些世家贵族面前卑躬屈膝，就连虫族近在眼前也无法手刃。
现在，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价值，为家人报仇雪恨。
在谢异加入后，渐渐的，虫潮的冲击速度变缓了许多。
其中一名保卫军喜出望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太好了！我们赢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土地陡然塌陷，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吞噬了。
下一刻。
塌陷的地洞里，一具沾着机甲金属溶液的骷髅架被抛了出来。
紧跟着，无数篮球大小的肥硕老鼠像喷泉一样，源源不断地由各个地洞向四面八方投射。
谢异脸色一变，高声道：“别让嗜甲鼠近身！它们的唾液能融化机甲！”
可还是有人躲闪不急，转眼就被鼠群淹没。
其余反应过来的人连忙开枪扫射，将嗜甲鼠的血肉炸得粉碎，空气中血雾弥漫。
腹背受敌之下，顾头就顾不上尾，又一名保卫军倒在了蛇群堆里，连同被控制的巨化血目蜂也霎时成了它们的温床，被啃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嗜甲鼠非常有纪律性的，朝着别墅的方向涌去。
桑淼早有预料，速度比鼠群还快，她炸出一排光弹后，在对讲机里朝陈韫吼：“屏障！开屏障！小心地下！”
话音刚落，宴会厅的地板就松动了两块，惨叫声四起：“救命！它们要进来了！”
陈韫回了句“收到”，千钧一发之下，咬着牙突破自己的极限，将精神屏障又扩大了一圈。
从被掀开的地板下冒出来的嗜甲鼠撞在了屏障上，立刻被绞成了肉泥。
嗜甲鼠的出现，让潘妮和其副官都不得不驾驶机甲出来战斗。
显然她也知道，再不全力反抗，今天谁都得玩完。
潘妮一边开枪，一边喊：“你和谢异不是能耐吗，这种时候倒是想点办法啊！”
桑淼眼神冷凝，没说话。
嗜甲鼠太多了。
有普通人的情况下，越小的虫族越难容易被它们钻空子。
即使谢异能突破包围圈，等联系到援军再回来，恐怕人都死光了。
谢异的想法和她一样，只是他比桑淼想象中还脱不开身，没有他顶在第一道防线的话，蛇群恐怕也得突围进来。
桑淼脑子里飞快转着，就在这时，宴会厅里传来了一声惊慌无比的尖叫。
她回过头，陈韫建立起来的精神屏障有了一处裂缝，天花板被咬开，掉落一群口器狰狞的嗜甲鼠，被砸中的那个人转眼就化成了一堆沾着血沫的骷髅。
而下一个离这堆嗜甲鼠最近的人，是陈苒，她脸色惨白，极剧的惊吓会让人四肢发僵，大脑一片空白。
“跑！陈苒！跑！！”陈韫大吼着向她奔去。
可他人在外面，再快也根本来不及救人了。
桑淼也跟着心脏骤停，她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因为这种事情失去所爱的人，于是下意识爆发出自己的信息素能量，想控制那堆嗜甲鼠，放手一搏。
毕竟这种数量的虫族，就连谢异，恐怕也不可能瞬间将它们定身。
令人意外的是，嗜甲鼠群的确没有像之前一样被控制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本朝着陈苒涌去的嗜甲鼠眸中血红，硬生生转变了自己的攻击方向，反而朝着桑淼飞速聚集。
在被无脑冲过来的嗜甲鼠淹没前，桑淼手指在机甲面板上滑动，操控机甲一跃而起，利用脚底板的两个炮口将底下跟着跃起的嗜甲鼠堆轰成了肉泥。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看到陈苒安然无恙，陈韫松口气的同时，又为桑淼的能力感到错愕：“这是防御之力——【英勇】？！她怎么会有两种天赋？？”
【英勇】——可以强迫性将虫族的攻击目标转移为自己，包括任何精神攻击。
桑淼眼睛一亮，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两种天赋的事，马不停蹄地和谢异连线：“我想到安全使用【毁灭】天赋的办法了！”
【毁灭】天赋是无差别伤害无疑，但如果【英勇】天赋的觉醒者同时出手呢？
【毁灭】觉醒者释放自己精神攻击的时候，由【英勇】天赋觉醒者将蔓延到普通人身上的精神攻击强制性转移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就能够使用了？
桑淼把这一想法告诉谢异后，那边沉默了一下：“桑淼，这样做，你想过自己吗？”
桑淼愣了愣：“我自己怎么了？”
“如果你承受不住累积在那么多人身上的精神攻击呢？”谢异道，“那被摧毁脑域的人可能就会变成你。”
桑淼道：“可不是没办法了吗？”
谢异不同意：“这太冒险了。”
“如果能救下那群人，”桑淼琢磨着道，“你就能重新拿回上将的位置了吧？反之，即使我们活下来了，你也脱不了干系，少不了又被人口诛笔伐。”
“这是两码事。”谢异皱眉道，“回不回军部我都无所谓，这些事情，包括他们，都不值得你去冒险。”
“我不是为他们冒险。”
“那也不行——”
谢异还要继续否定，桑淼打断他：“你之前说过让我再尝试一次，还说万一这次就不会再失去了对吧？”
“我认真考虑了下。”
宴会厅像个筛子，又有嗜甲鼠窜了进去，桑淼回忆刚才使用【英勇】天赋的感觉，把里面的嗜甲鼠强行吸引到了自己面前，再用精神丝探进它们的脑域，摄取它们的全部能量，然后调转了自己机甲的方向。
“就为了万一的可能，你就要我拿一生去赌？”桑淼又弄死一批嗜甲鼠后，状似不经意地说，“死也不离开这种事，真有人能做得到？”
谢异跳上哨岗，又从哨岗跳进了远处的蛇群，黄泉带着充满死亡气息的力量，将周围狰狞的蛇烧成了焦炭。
他微喘着气，回答桑淼突如其来的问题：“我能。”
桑淼低声问：“没骗我？”
谢异斩钉截铁：“决不食言。”
桑淼一下就没声儿了。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谢异总有让人瞬间安心的本事。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虽然她并没有抗拒周遭的人靠近她，但和别人更深层次的联系，她不敢再奢望，尤其是和谢异的联系。
这种美好，看看就行了，她受不了到时候再失去。
因为检讨书的误会，谢异一直没理她那段时间，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再度失去了。
谁知谢异这么冷冰冰的人，竟然主动对她低头，主动和她道歉，还会关心她喜欢吃什么，珍藏着她随手送给他的礼物，给她定制喜欢的营养液，做什么都尊重她的意见，给她数不清的勇气。
从来没一个人，对她这么好过。
从来没一个人，这么热烈偏爱地喜欢她过。
以致于她难以抗拒到，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想去搏一搏。
“好，我信你，”桑淼看着不远处那道战斗着的身影，“即使骗我也无所谓，要骗就骗一辈子。”
谢异浑身一震，被这话弄得差点握不住黄泉，心跳快得要溢出胸腔。
似有所察般，他猛地回头。
桑淼银白色的机甲在暗夜中发着光，她手中长刀斜刺上去，砍下一条从他后背偷袭的巨蛇脑袋。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谢异坐在机甲的臂弯上，听着alpha从对讲机传来的嗓音带着难得温柔的笑：“谢异，为你冒险，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