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晚宴（1）
空气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
桑淼才僵硬地转了下脖子：“……追我？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谢异漆黑的眼睛像一面镜子,让她的所有反应都无处遁形，“除非我追到了。”
桑淼：“……”
“现在这样不挺好吗？你要我做什么，我也没拒绝过吧……”
桑淼握着餐具的手笔划了下,艰难开口：“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了我的顾虑……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生目标,没有家人，居无定所,还背着好几个仇家，这日子过得更是刀口舔血，最重要的是,我很穷,费顿房价太高了,我这辈子也买不起……所以你追我干嘛？”
一口气说完，桑淼思来想去，想到和谢异最开始接触的契机，犹豫几秒,拳头一握：“是不是因为信息素？和我100的匹配度？这个你真不用在意,100匹配度也不一定就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天选之人……很多事情，脱离了信息素的影响之后,其实也就没那么非谁不可了。滤镜别对我开太高，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好。”
“不是因为信息素,”谢异打断她，“或许我们的确因为信息素而产生交集，但我求证过。”
他脸上的情绪很淡，也很执拗：“我洗掉标记，你戴着抑制手环那两个月，我还是忍不住关注你,在意你，被你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牵动所有情绪——”
甚至，第一次懂得嫉妒是什么样。
谢异顿了顿，问：“桑淼，我不是对感情一无所知的人，说句爱恨都很分明也不为过，如果这样还不算喜欢，那怎样才算呢？”
桑淼：“……”
看她一副有点崩溃的样子，谢异不想把她逼迫得太紧，只说：“你现在有顾虑我能理解，这不是还在追你么？我不急，”他唇角弯了弯，把剥好的小龙虾推到她面前，“你也别害怕。”
“害怕”这两个字扎了桑淼耳朵一下。
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谢异一眼看穿。
桑淼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挑起一粒小龙虾吃，然后又等了会儿，发现谢异竟然真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她也就稍稍舒了口气，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快吃完的时候，桑淼终端再度响起。
这次谢异很清楚就看见了发信人的消息。
【禾老师：刚才跟你说的记住没有！这种事不准糊弄！】
谢异摘手套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溢出一声笑，霎时神清气爽，从桑淼放在桌子上的玫瑰糖里拆了一颗来吃，这次他尝到了确切的甜味儿。
-
直到回宿舍，桑淼仍处于一种云里梦里的状态。
谢异居然说在追她！
谢异！
追她！
这要换桑淼第一次见他时听到这话，恐怕打死她也不敢信。
就在桑淼难得在床上躺尸思考谢异行为的逻辑性时，学校的门卫室给她打了个通讯，说是有个自称她妹妹的小朋友找她，还给她拍了照片发过来。
桑淼看了眼照片上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确认自己不认识她。
思忖片刻，她还是对门卫室说了声好，往校门口去了。
到达校门时，桑淼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天寒地冻的，她穿得破破烂烂，脸上和手上皆是伤痕累累，眼神倔强又绝望，在发现桑淼身影的瞬间就冲了过来，小女孩死死抱住她的大腿，哇的一声哭了。
桑淼被她的力道冲得往后退了两步，反应几秒，她拉开小女孩，试探性喊了声：“小圆？”
听到这个称呼，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姐姐……姐姐……”
她抽抽噎噎的哭声吸引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
桑淼皱了下眉，神色变得凝重。
小圆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学校找她，除非是李老头出事了。
想到这儿，桑淼弯腰将人一把抱进怀里，耐心哄道：“别哭，姐姐带你回宿舍，你慢慢说。”
小圆点点头，揪住桑淼的衣服，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听话地止住了哭声，肩膀却仍然颤抖着。
桑淼感觉自己皮肤上淌下一片湿润。
她在心底叹口气，在门卫处登记后，手掌盖住小圆脑袋，动作很轻地揉了揉，加快了回宿舍的脚步。
打开宿舍门，桑淼取了洗脸巾，给小圆把脸上的脏污都擦干净了，又找了件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了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淼将她放在床桌上，自己也搬过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尽量放缓了语气：“你怎么一个人来找我？”
小圆抹抹眼睛，眼泪还是没止住，像断了线的珠子：“爸、爸爸……死了……被坏人杀死了……”
只一句。
桑淼脸色就变了，眼神也跟着冷下去，半晌，她启唇问：“那个绿眼睛男人和009号杀的？”
小圆重重点了下头，圆眼睛里有恨意弥漫，她捏着小拳头，忽然又低下头，自责道：“我打不过009号……我真没用……太弱了……保护不了爸爸……”
被从管道口冲进大海后，她在海底被许多章鱼撕咬。
曾经因为忌惮她，瑟瑟发抖不敢上岸的大章鱼们，这么多年，它们终于等到她能量变弱的这一刻。
为了夺回领地，它们对她露出尖锐獠牙。
她拼命厮杀。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海面时，章鱼们的血把大海染成了亮晶晶的宝蓝色。
同时居民楼燃起了熊熊大火。
冰冷的蓝和烈焰的颜色交织，那日媒体用无人机报道这一奇观，却无一人敢靠近。
她拖着残破得不成样的身躯爬上岸，站在毁掉的公交站牌下。
发现居民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彻底，照片、涂鸦、草莓蛋糕和爸爸的尸体，什么也没留下。
小圆哭得眼睛都肿成一片。
其实在来找桑淼的一路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在见到桑淼那一刻，情绪就像决了堤，让她几近崩溃地哭倒在桑淼怀里。
明明仇恨和愤怒比哭泣来得更有用，她靠着前两样东西才从海里活下来，几乎失去理智，变成如同那些大章鱼一样的邪恶生物，又在看到烧成焦炭废墟的居民楼时，忍着抽筋剥骨一样的痛苦，把仇恨和愤怒一点一点从脑子里压了下去。
爸爸让她做个好孩子。
她会听话。
桑淼把小圆搂进怀里，拍着女孩小小的背脊：“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保证。”
她的声音很轻缓，可她垂下的眼神里却透着不可名状的狠戾，冷得刺骨。
“姐姐……”小圆在她怀里睁着泪眼婆娑的眼睛，哽咽道，“我该怎么办，我没有爸爸了，没有家人了……”
桑淼拍她背脊的手一下就停了。
有那么一瞬间，桑淼真的开始后悔，也许正如当时的小章鱼所说，如果她不曾接下那个任务，如果她没有带着朋友们一起去科技园，如果她把amber手环交给5066，如果她杀5066时没有失手，如果她再多个心眼待在科技园更久一点……如果这些如果能发生哪怕一个，蝴蝶效应也会改变。
可惜这些全是假设，造成的结局也不能重来。
她很想说服自己不要强揽责任，因为她本身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毫无热血的人。
可不论怎么说，李老头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因她而死。
很久很久，桑淼才揉揉小女孩的头发，沙哑出声：“以后，我来当你的家人，行不行？”
吃饭那会儿，她才和谢异说，自己没有人生目标，没有家人。
这才一会儿功夫，什么都有了。
但她宁愿没有。
晚上，室友们陆陆续续返校。
在看到桑淼床上睡着的小女孩时，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
谢回：“不是，桑淼，你什么情况？我们就回去了一个周末，你女儿都有了？”
万嘉泽：“跟谁的孩子啊？”
陈韫：“谢教官知道吗？”
桑淼没心情开玩笑，把事情和他们说了。
听完，1111宿舍集体陷入了沉默。
谢回气得差点把他新买的健身器材砸了，又碍于小圆在，不得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草，这个5066真他妈该死啊！一想到当初老子还同情过他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万嘉泽泪点低，一听小圆和李老头的遭遇就哭了，他一边骂5066，一边抹眼泪：“我宣布，从今天起，小圆也是我半个妹子了，哥一定好好照顾她。”
只有陈韫尚算冷静，他看了床上的小圆一眼，把桑淼拉到阳台上去：“你以后打算将她怎么办？就这么在宿舍养着？一旦被发现的话，她会很危险。”
桑淼面无表情道：“不让发现不就行了？她能变成小章鱼的样子。”
顿了顿，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你不想她留下？”
陈韫没说话，很轻地笑了声，点了一根烟。
桑淼知道陈韫平时也抽烟，不过他很少在宿舍抽，还纳闷他今天怎么忽然抽上了，后者却将点燃的烟塞进了桑淼的指间，而后淡声道：“桑淼，你今天很紧张啊，要不抽一口冷静一下？”
军用烟草都是特制，和普通的杂烟不同，里面包含了镇定剂的成分。
只有易感期常年得不到纾解，易爆易怒的alpha才会将这玩意儿随时揣身上，有时候真的很难把军用烟草和陈韫这种人联系在一起。
桑淼没拒绝，迟疑片刻，抬手吸了一口。
没有想象中呛人的味道，只有一股仿佛冰雪一样的感觉从喉咙蔓延进大脑，效果立竿见影，她烦躁压抑的情绪一下就舒缓了。
“我刚才说的‘她会很危险’这几个字的意思，不全是指她会被重新抓进研究所，还指她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陈韫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道：“再怎么说她也是进化种，虽然保留了人智，可寄生性、危险性一样不少。amber手环还在你这里，那个5066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小章鱼要是趁我们不在，被什么东西刺激后进入发狂状态，造成很坏的后果——比如伤了人，那时候就算我们几个人联合，也不一定护得下她，你能明白吗？”
桑淼“嗯”了声，将烟咬在嘴里，任由烟雾将视野晕得一片模糊。
她怎么不明白，她就是太明白还会将危险带给其他人。
所以更加烦躁。
“别板着棺材脸，”陈韫拍拍她的肩膀，无奈道，“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
桑淼脸上表情还是很淡，一根烟快被她抽完了。
“我想了个办法，”陈韫道，“不过可能得让小圆做点小小的牺牲。”
“你说。”
“让她和你进行一下信息素交流。”
见桑淼没听懂，陈韫解释道：“就类似于血脉压制一样的信息素交流，你的天赋不是【控制】么？你将信息素每天适当输进她的脑域里，在保留她自己意志的同时，长久稳定地控制她，那么不论她做什么，你都可以立刻感受到。”
桑淼一下豁然开朗，想到什么，她又为难道：“可我没对人做过这么精准的操作，万一没把握好度，弄伤她脑域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陈韫道，“不会不学不练？”
桑淼：“……行，我明天就练起来。”
解决完小圆的问题，桑淼掐灭烟，由衷对陈韫说了句“谢谢”。
“都是朋友，说谢谢就生分了，不过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陈韫盯着桑淼，啧了声，“你好像对我们所有人都不怎么信任？”
桑淼干巴巴地笑了声：“哈哈有吗……”话锋一转，“小圆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
陈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欲盖弥彰的背影。
-
小圆变成小章鱼后，万嘉泽给她买了个超大的鱼池，供她在里面随意遨游，每天定时提供草莓蛋糕，想吃多少吃多少。
新的周一开始，军校联赛的校队选拔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桑淼、谢回以及陈韫不出意外地选上了，唯一出了意外的，是万嘉泽。
他的选拔成绩没比过上一届的学长，差了那么一丁点，刷刷就被挤出来了。
为此他颓废了好一阵。
后面也不知道苏霓和他说了什么，万嘉泽请了整整一周的假，等他再返校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嘻嘻哈哈，但1111宿舍其他人再也没见他去找过苏霓了。
临近期末，所有学生都忙了起来，复习的复习，训练的训练，补课时的补课时，修学分的修学分，几乎脱不开身。
就连桑淼，也陷入了异常忙碌的状态，因为除了她一门心思想要提升的【控制】天赋练习，还有文化课复习，她一看那些形势分析，政治概论就觉得头大。
好在沈珩帮她写了期末的小组战斗报告，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之一。
期末考试结束，学生都开始收拾行囊，各奔东西，开始享受短暂的寒假。
三个室友都回家，也没忘了桑淼。
谢回一边收拾，一边问桑淼：“你寒假去哪儿啊？”
“就呆宿舍吧。”桑淼玩着小章鱼，任由她用触手绕着自己的手指转圈，“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
一听这话，谢回东西也不收拾了，凑到桑淼身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家住吧？”
“理由。”桑淼问。
谢回打开终端，给她看上面的邀请函：“过几天格罗特家族会举办一场晚宴，我们几家都收到邀请函了，说是庆祝潘妮·格罗特从银夜要塞凯旋，我哥也会去。潘妮你有印象吧？就是差点和沈家联姻，后面又接替我哥的位置做了银夜要塞指挥官的那个女alpha。”
桑淼头也不抬：“关我什么事。”
谢回：“……”
不知为何，自从小圆到来后，他发现桑淼周身气质都变得冷淡了。
万嘉泽这时八卦兮兮地说：“你有所不知，这个潘妮刚回来那两天，接受媒体的采访了。大意是去了银夜要塞后她才知道谢教官多厉害，并对他表现出了高度欣赏，甚至扬言只有谢教官这样强大的omega才配做她的伴侣。”
桑淼眼皮微敛，一把将乱爬的小章鱼捏在手里。
谢回适时地接过话茬：“我哥肯定对潘妮没意思，但潘妮毕竟已经是上将了，不好打发，所以他寻思着找个女伴一起赴宴，要不你去做我哥的女伴，和他一起做做戏，帮他应付应付潘妮？反正这种事你也做过，早就得罪过潘妮了，再做一次也没关系吧？”
桑淼抬眼瞥他：“这是你哥的意思？”
“不，”谢回捧着她的双手，“是我的意思。”
桑淼：“？”
谢回愤愤道：“老有人打我哥主意，我觉得带女伴去赴宴是个非常好的帮他打发烂桃花的方法，我哥这么优秀，我感觉谁也配不上他。”
桑淼：“那你找我？”
“嗐，还不是因为你让人放心。”谢回和她哥俩好地说，“我原本也担心来着，但科技园那次我哥都发热期了，你和他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我相信你对我哥是真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和那些总想跟我哥贴贴的臭alpha不一样。”
桑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