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人多则越乱。师弟师妹们实力远不及他,喻行舟阻止了他们前来帮忙。
如果因此出点什么乱子,那他就更头疼了。
饶是如此,其余人也并没有听他所说的离箭矢射击范围越远越好,反而依旧站在边缘处,时不时消除几缕夹着凌厉魔力的箭矢,为他减轻负担,一脸都是担心忧愁的模样。
他这个大师兄当的倒是受欢迎,备受爱戴,万俟空瞧着状况,戏谑地想。然后伸手懒散让手下多加了两倍的箭。
他甚至没出力,也没让魔将使用任何其他武器、任何法宝,只是用覆了魔力的箭。坐在那里,一副兴致盎然,看好戏的模样。
这是极致的侮辱。
箭雨让他们吃力却又并不十分难以应对。他就这样像猫捉老鼠一般,明明可以一击致命,但他偏不,他戏耍他们,羞辱他们,软刀子割肉般让他们慢慢疲劳,一步一步后退,不得已地靠近悬崖。
下方就是无人可出的鬼渊。
一场好戏。
从一开始,他就完全没把他们当一回事,只凭心情地在玩。
快到悬崖边上了,杜长若踩上了一块滑动的石头。
她踉跄了一下,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逼他们入鬼渊。
那一刹那,杜长若的血液像凝固一般凉了大半。
她隔着万千箭矢朝万俟空望过去,与他的视线在空中虚虚相接。
他眼里的愉悦隔着杀戮、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瞬间,惊异和绝望席卷了杜长若。
她早该知道,她在魔宫里就知道的,他杀人如麻,毫无人性,把人命看得比草芥还要轻。她就不该奢望他会手下留情,不该奢望他们真能逃脱生天。万俟空,他甚至连一点体面的死法都不会留给他们。
她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平复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愤怒,镇定地对喻行舟说:“大师兄,不用耗费灵力了。万俟空需要我作药引,他不会杀我。”
喻行舟挡在她面前的守护光罩已经在明明灭灭,不能坚持多久了。他不得不提起剑一次一次斩落射向杜长若的箭矢,箭矢密集而无尽,喻行舟一身白衣已经汗湿,持剑的手微微在发抖,他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喻行舟抿了抿唇,他没说话,也没让开,只是固执地一剑又一剑,剑气盘旋环绕在杜长若身边,像一场温柔的春风。
他们又被逼得往后退了少许。
杜长若握住了喻行舟的手,摇了摇头:“大师兄。”
喻行舟静默片刻:“我不能赌。”
他知道万俟空留她在魔宫,此刻又能特地赶过来,他留她绝对是有用。杜长若对他说的应当是真的。
但是他不能赌。他不能赌万俟空这个疯子真的会放过杜长若,如果他住了手,箭矢却没停,死亡的只会是杜长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差池,他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万俟空也明白他是这么想的。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师兄妹情深,一步步往后离鬼渊越来越近。
到最后,他们已至悬崖口,喻行舟疲于应对。
坐于高座上的人给了他一道攻击。只是一道很小的攻击,击在他的腰间,万俟空甚至都没用太大的力道,就如精确算计好了一般,没多浪费一丝魔气。
但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喻行舟再也承受不住,他往后倒退,在最后的一瞬里斩灭了杜长若身前的箭矢,他身形往后朝深渊跌去。
这只发生在一刹那。
杜长若注视着他。看着他被袭击,斩断箭矢,朝鬼渊倒去。
那个无人生还的鬼渊。
她脑袋突地一片空白,耳前箭矢的呼啸声好像还很通明,如潮水一般,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可又好像忽地隔了好长好长的距离,她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是模糊的,眼前有一瞬都是白光,耳朵里都是刺耳的嗡鸣。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两世的经历重合在一起。
她心跳加速,喘不上气,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喻行舟,像看着前世的柳钰。
她看见柳钰给她打电话。
看见自己来到了医院,看到柳钰的母亲情绪激动地给了她一巴掌,骂她是个灾星。看到救治无效,柳钰死亡,他的父母跪在地上哭泣,看见柳钰给她的情书,留下的暖黄色围巾。
她手脚冰凉。
喻行舟和柳钰在她面前不断重叠。柳钰父母的咒骂、哀求,柳钰在电话里羞涩的告白,到最后变成一滩鲜血,洒在信封上。
她在发抖。
柳钰好像就是喻行舟,喻行舟就好像是柳钰,他好像已经死了,死在前世的车祸里,又好像没有,却正要死在她眼前。
他要往下坠,喻行舟看着她,笑了一下,是个安抚性质的微笑:“抱歉了,师妹。”抱歉了,没能保护好你。
又好像是前世的柳钰每次玩游戏赢过杜若后,笑着摸摸她的头:“抱歉了,妹妹,是我赢了。”
他在往下坠。
杜长若瞳孔骤缩,心脏狂跳,她一把抓住了喻行舟。
“不可以,不可以。”
她不知是在对喻行舟说话,还是对前世的柳钰说话,她只是重复着“不可以。”
时间恍若在这一刻静止。
这个修行路上总是逃课的孩子、这个学艺不精的孩子用了超出她能力以外的灵力拽住了正要下落的喻行舟,使出全部的力道将他推上去,于是相对的,她开始下坠,她落下了崖。
她看见喻行舟惊慌恐惧的神色,他好像在对她喊什么,可她一点也没听清。
她只是看着他的脸,他的那张和柳钰一模一样的面容,她感到轻松。太好了,这次是你活着。
同样的事没有重复第二次,这就够了。
“杜长若!”喻行舟大喊。他连师妹都不叫了,连名带姓地喊,脸色惨白得可怕。
其他师兄妹也怔怔的,不敢置信的样子。
箭矢骤停,一时间整座悬崖安静不已,只能听见风声呼啸。
微胥跪在地上,看着杜长若坠下的方向,喃喃道:“完了完了。”
步辇上的万俟空垂着眼,看着那道崖。
喻行舟只呆了一瞬,便翻身竟是准备跟着跳下去,待在他身边的师弟吓了一大跳,赶忙抱住了他:“大师兄!你冷静一点!下面是鬼渊!小师妹多半,多半,”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紧地连同其他师弟师妹们拦住了喻行舟,“小师妹费了性命救你,大师兄你,”那人咬着牙道,“你更不能因此送死!”
喻行舟挣不开人堆,恍惚地被拦了下来。
他将剑弃在地上,怔忡地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有一道黑色身影却比他更快,在他准备跳崖前,他就已经率先跳了下去。
只听得见那头微胥撕心裂肺的喊叫:“尊上!”以及众魔将诧异慌乱的骚动,高座上那人再无踪影,湮入鬼渊。
杜长若在下降时,感觉有人替她遮住了下落的风。
那人宽袖拂在她脸上,袖中手指向下滑,摸住了她的脖子。
她能感受到自己脖颈血管的胀缩跳动,和那人手指的微凉。
那人徐徐靠近,凑在她耳边,离得很近,鼻息轻轻落在她耳间,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温柔,带着浓重的高高在上的淡漠和隐约的厌恶:“你是想死吗?”
随着他这句话,他覆在她颈间的手猝然用力,一寸一寸地缩紧。杜长若被他掐得喘不上气,呛咳出声,拼命挣扎。但他像是使了十足十的狠劲,杜长若挣不开他分毫,她的手臂慢慢垂落,眼神开始涣散,意识逐渐消弭。
她听见脑内系统在焦急地叫她,但那声音好像隔着水面,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浸进海里,变成模糊又柔和的音调,像一首安眠曲,让人困倦。
她觉得自己困了,又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快要彻底陷在黑甜睡眠里,身上那人骤地松了手,杜长若勉强聚焦看见了他那双淡漠的眼。
接着他像是不情不愿地转了个身,将杜长若揽在怀里,贴近他胸膛的地方,灰黑色魔气连带着宽大黑袍笼罩着她,杜绝了尖利呼啸的风声。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杜长若安然无恙,毫无感觉,没有受到一点冲击。但她身下的人似乎呕出了一口鲜血,眉眼间俱是郁卒:“啧,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