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无数灵魂在那上面浮动着
军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百发。”
长谷川司令官大声说:“把这些炮弹,全部打出去!全部用于打击陆战队司令部北侧的敌军!阻断他们的进攻!快去!”
作战军官急忙冲到电话机前,准备下达命令。
长谷川司令官又吼了一句:“再次请求补充弹药!今夜必须补充!”
长谷川司令官的命令被传达给各条重型巡洋舰。那些巨大的炮口全部转向陆地,尤其是转向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北侧的国军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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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那些巨炮开始轰击!那是惊天动地的轰击!每一次发射,都如惊雷一般,震动整个上海!让所有上海市民,都在这惊雷中张大了嘴。
国军阵地爆炸叠起。天空中的日本飞机也不断投下炸一弹。国军士兵们毫无躲藏之处,不时有整个班、整个排的士兵被炸上天空!残肢断臂四处乱飞,惨不忍睹。
陈子峰和萧安城所在的阵地上,也同样如此。
桂龙海第一次经历这种地狱般的场面,被爆炸冲击波掀得满地乱滚。萧安城抓住他,把他推到一处断壁之下,侧身躲着,任凭砂石瓦砾如雨点一般砸在身上。
他们都希望这一阵炮击能赶快停止!
哀哉!天不佑我!
其中一枚重型炮弹,呼啸而至,恰恰击中第二六四旅黄梅兴旅长的指挥部!
持志大学的这栋主楼,被完全炸塌,成为一片废墟!
指挥部里的所有军官们,无一幸免!
黄梅兴旅长殉国!对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进攻,因为无人指挥,也停止了!
哀哉!天不佑我!
身在前线的陈子峰在爆炸中努力抬头向四面观望。
他并不知道黄旅长的指挥部已被炸毁,只注意到国军进攻已经停止!
爆炸之中,他听见日军司令部里的枪声仍然激烈。他四面爬着,翻滚着,寻找国军军官,但没有找到。阵地上,连活着的士兵都不多了!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督促活着的士兵继续进攻。但那些士兵张着嘴看着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他们都失去了听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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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司令部里的激战,仍然继续着,但形势已经很不好了。
疯了一般的大川司令官,首先注意到中一国军队的进攻已经停止。
他吼叫着,把窗口的机枪调到走廊里,向那些仍然顽抗的中一国士兵猛烈射击。
柴连长身边的士兵,只剩下十几个人。他们根本挡不住机枪的猛烈射击,逐渐后退,终于退到他们首先攻占的房间里。
他从窗口里看见,没有后续部队冲过来!
他身边的士兵是一支孤军!已不可能再坚持下去了!
他嘶声吼叫:“撤!快撤!”
但是,两颗日军被扔进来,在房间里轰然爆炸。几个士兵被炸死。还活着的,全部受了伤!
柴连长满脸是血,拚命向窗口挥着手!示意士兵们撤出!
仅存的士兵,互相搀扶着,向窗外爬去。
端着步枪的日军士兵吼叫着冲进房间。
柴连长端起步枪,如垂死的豹子,向他们扑过去,做最后的一搏。他希望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让更多的弟兄爬出去!
他额头的血不断流下来,糊住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把步枪左右抡着。
他感觉胸口剧痛,全身的力气正在流失。他手里的步枪掉在地上。他只摸到插在胸口的刺刀!他吃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但是,一只抡到他的脸上!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又有几把刺刀刺入他的身体!
他在剧烈的不甘心的痛苦中,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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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军司令部的门厅里,刘洪深营长带进这座地狱的士兵,足足有三百多人。但此时,只剩下三十多人了。他们在日军机枪猛烈的射击中逐渐后退,终于退到门厅里。
日军的机枪子弹如受惊的野蜂,密密麻麻地扑飞过来,顷刻间在墙上打出蜂巢。
刘营长身边的士兵接二连三倒下。他们身上的伤不是一处两处,而是十几处!
机枪声震耳欲聋,密集的子弹裹着火焰飞来,手弹片四处飞射,烟雾更在门厅里弥漫翻卷。这里已成为烈焰熊熊的地狱!
刘营长向门外挥着手。他清楚地知道外面绝对没有活路,但那是唯一可走的路!
但是,他们刚刚冲出大门,就有更多密集子弹向他们射来!
对面一楼的窗口里,三四挺机枪疯狂地向这一小股中一国军队射击!
刘洪深营长,黄埔五期,二十八岁,结婚刚三个月!还有他身边的那些士兵们,无一幸免,都在疯狂的射击中纷纷倒下!每人中弹数十发!
日军机枪仍然在射击,密集的子弹持续不断地打入这些已不能再动的身体上!
他们的血,汩汩流淌,逐渐汇集在一起,从他们的身子底下流过,又慢慢流下台阶,慢慢的,慢慢的,流上他们曾经奔跑穿过的广一场,一直向大门口那边流过去。
那些士兵们的血,慢慢地向前流淌着,流向大门那边,似乎就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的夺去他们生命的地狱!
此时,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那股从台阶上流下来的血,映着最后的余晖,闪动着,似乎有无数灵魂在那上面浮动着、跳跃着。他们疼极了,累极了,嘶喊着,也着,终于凝固!
天一黑,枪炮声渐渐停止。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也停止炮击。
第一天的战斗,激烈而疯狂,终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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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的时候,陈子峰和他的狙击小组,外加桂龙海,终于回到巧家弄驻地里。
他们就像从土堆里爬出来的,满身满脸都是土,连头发都变成灰白色。
他们的衣服都破了,撕开了口子。他们脸上或者手上,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都是被飞迸的瓦砾划出的一条一条的血痕。至于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膝盖、手臂、肩膀、后背,则全是淤伤。
他们最最万幸的,是没有受枪伤,尽管他们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他们踏进驻地时,乔艳芳从里面冲出来,那么关切地看着他们。
她先面对的,是陈子峰。她目光尖锐地把他从头扫到脚,然后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掌。陈子峰似乎没防备,歪了一下。
她又转向旁边的强虎。强虎咧开大嘴向她笑着,依次晃着肩膀,抡着胳膊,表示自己没受伤。结果,他的肩上也挨了她一掌。他笑得更开心了。
她转向萧安城的时候,萧安城正低头准备绕过去。
她尖声喊:“哥哥!”满脸都怨恨的表情。
萧安城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说:“不用检查了,我没事。”
乔艳芳噘着嘴,默默地看着他,伸手去摸他额头上的伤,非常心疼的样子。
强虎凑过来,指着额头说:“我这里也破了一大块,小乔你摸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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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峰等人,都去后面的厨房里洗澡。
衣服一脱,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才看出他身上的淤伤有多严重。
陈子峰肩上的伤最严重,一片黑紫色,已经肿了起来。
他咧开嘴笑着,说:“小乔那一掌,正打在这个地方!这丫头,手可真够重的!”
萧安城抚摸他肩上的青紫,不由低下了头。
他眼前浮动的,全是那些倒在战场上,再也起不来的国军士兵!还有那些挂在墙壁上、树枝上,散落在瓦砾上的残肢断臂!
他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那个总是吼叫着说话的柴连长。他带着士兵冲进日军司令部,再也没出来!
陈子峰拍他一掌,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他妈的,牺牲了多少弟兄!”
萧安城觉得眼泪正在流下来,泣声说:“柴连长他们,一直打到最后!炮击已经停止了,他们还在打!一个也没出来!一个也没出来!”
陈子峰拍着他的后背,也说:“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桂龙海早已泪流满面,说:“刘营长带着两个连呀,冲了进去!也是一个没出来!他们全都战死了!那个刘营长,刚刚结婚三个月!”
陈子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他猛地转向墙壁,又端起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两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抹着脸上的水,似乎总也抹不干净。
他本是个心如铁石的人,此时回想战场惨状,到底忍不住了。他回头勾住萧安城的脖子,和他头顶着头,低声哭泣起来。
作为军人,他们知道战争残酷,但没想到会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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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所有弟兄都聚在堂屋里,听强虎和小张讲述今天的战斗。
每个人都咬着牙,咧着嘴,双手攥成拳头,不住地摇着头。
强虎和小张,没有渲染,没有夸张,只有平静的描述。他们说到最后时,也是泪如雨下,说不下去了。
陈子峰、萧安城、乔艳芳和谭浩坐在角落里,低声说话。
乔艳芳盯着陈子峰问:“明天,你们还要去吗?”
陈子峰摇摇头,心情沉闷得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他低声说:“还是做我们自己的事吧!找日本特务!我们找到一个,就他妈的收拾一个,决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