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200章
我的眼前是一片浓郁的黑暗,可这里明明是有人的。
那些抑扬顿挫的人声甚至有几分熟悉,时而嘈杂、时而清亮地飘到我的耳边,但无论我怎样努力地去辨认似乎都无法分辨出他说的字句。眼皮沉重得怎样都无法睁开,就连身体都仿佛被施了石化咒一动也不能动。
“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呢,奥尔菲顿?”这个声音熟悉极了,音调高亢,冰冷入骨。带有疑问词的句子却没有丝毫想要得到答案的意味,反而透出危险的警告,却神奇地让我眼前的黑暗消散了一些。
“什——”我想问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然而第一个音节几乎还没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我慢慢意识到那是一个无声地施加在我身上的静音咒。
“你一定不是在睡觉,”几乎是同一个冰冷高亢的声音,只是多了些电流流淌一般的嘶嘶声。那个声音再一次提高了音调,带着几乎是情人贴耳呓语一般的轻柔,却又无端危险极了,“对吗?”
我立刻打了个激灵,所有挥之不去的黑暗骤然从眼前消失了,昏昏沉沉的大脑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清醒。
“不会有人能做出比您更好的决策,您不需要我的拙见。”我的舌头在大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应对。听着自己语调平稳的回应,我都禁不住想要向撒旦赞美自己超凡脱俗的应变能力。
里德尔似乎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在讽刺我的谄媚。但那个似有若无的声音立刻消失在了长桌两边接连响起的赞同之中。我的行为在这样接二连三的阿谀奉承里反而不显得多么可耻了。
里德尔有些不耐烦地抬手终止了那些浪费时间的噪音,示意会议的继续。大厅之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蜡烛在长桌上方摇曳着明亮的烛火,窗外浓重的雾气里是一片不辨晨昏的黑暗。偶尔有一两只渡鸦刺耳的声音穿透玻璃,很快便又消失在了三三两两一成不变的枯燥蛙鸣之中。我忍不住揉了揉脑袋。现在是夏天,可我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那让我的心里生出几分诡异的感觉——我是说,我怎么会不记得时间?而且我怎么会睡着?——撒旦啊,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在食死徒会议上睡过觉。即使是一个傻子也会明白那是一件极其不明智的事情。更何况有里德尔在的地方可不会有哪片一丝一毫适合入眠的氛围。——该死的,我又为什么会说曾经?难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吗?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在我脑海的同时,里德尔的声音又一次打破了宁静,“罗道夫斯,做好准备,半个月以后出发前往法国……并不需要太匆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莱斯特兰奇夫人的生日就在这半个月以内?”
莱斯特兰奇夫人——那指的是艾米莉亚,她在丈夫离世之后只举办过一次生日宴会。所以现在是一九七二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时间这样不合时宜的东西,更不明白为什么会知道以后的事情。但事实上,那就是我在听到这个句子的同时产生的念头。
“您没有记错,”罗道夫斯在长桌的另一端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刻意压低过声音,仍然能听出些独属于年轻人克制不住的激动,“届时会举办生日宴会,如果您能莅临的话,我们将不胜荣幸——当然还有奥尔菲顿小姐。正式的邀请函明天会送到。”
我有些不满自己被顺带着提了一下的地位,即使参加艾米莉亚的生日宴会是件让人尴尬的事情。我是说,自从罗杰去世之后我们唯一的一次见面便是那场并不令人感到愉快的婚礼。所以,准确来讲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通过信了。
“莱斯特兰奇夫人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里德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平静,似乎没有打算谴责这样在会议上谈论私事的行为,却也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答复,让人分辨不出感情。
罗道夫斯却立刻有了几分后意识到自己不妥做法之后的羞赧,谨慎地思考了片刻才小心地让自己的回复重新回到议题上去,“先父在离去之前已经交给了我很多家族的生意,向我引荐了全部我们在法国的世交。法国魔法部——尤其是普通巫师在格林德沃得势时期蒙受了最大的损失,这么多年以来总是主张和平的声望压倒其余一切提议。据说就连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招收傲罗都引发了纳税人的不满。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一定会将自己的利益放在国际联盟的共同利益之前。尤其是他们的魔法部部长夏凡徳雷一直是个和平派,削减傲罗预算的法案就是他一手促成的。我们在那边的工作应该会顺利的……”
“然而德国魔法部部长并不是个傻瓜,”卡罗挑高一边的眉毛很是不屑地打断了罗道夫斯的分析,“主人要求你去法国,可不是每天让你那漂亮的脑袋被托在礼服上、泡在香槟里,夜夜参加什么夫人的生日宴会。哼!主人是要你阻止法国和德国有可能的合作。资助主张和平的政客或许是不错的办法,但是指望一个部长能一直蠢下去,可真是让人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傻子了——或许都是也说不定?”
大厅里响起了三三两两的笑声。罗道夫斯的脸有些愤怒的涨红,又苦于想不到反唇相讥的方法维护自己的尊严,只能面色不善地盯着卡罗。埃弗里也只是在一旁扬起下巴冷漠地看着自己无能的外甥,丝毫没有出言相助的打算。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食死徒们这些几乎已经从霍格沃滋的时候就开始的欺软怕硬的传统感到不耻。如果坐在那里的不是年轻而缺少经验的罗道夫斯而是罗杰的话,这些家伙对着他温和优雅的笑容大概是怎么都不敢给他难堪的。
里德尔垂眸抚摸着手里的魔杖,等到笑声渐渐趋于平静之后才再次抬起头,看向欣赏完自己的杰作、一脸餍足的卡罗,“资金?”
“很充足……那些泥巴种油水不少,干活又很卖力,”原本挂在卡罗脸上傲慢的神情立刻被收敛了起来,“我们将魔法部探寻到的魔法波动的信息全都收集了起来。今年的泥巴种小孩会直接收到我们的‘录取通知书’,不会向上一批一样和霍格沃滋产生纷争……不过,您要是能批准一小支黑袍队的人去霍格沃滋的话,那里的泥巴种也一定能……”
“不要管。”里德尔突然打断了他,短短两个单词听起来似乎比平常更加冰冷了几分(如果那真的可能的话)。大厅里的食死徒不约而同地悄悄垂下了头。
“管理好你的学校……我不希望有太多泥巴种在产生价值之前死掉,塞缪尔。”
埃弗里闻声似乎反映了一下,原本成熟的脸上缓缓堆出一个令人恶心的委屈神色来,“黑袍队在抓捕麻瓜的过程中是几乎没有死伤的——这我特意交代过。但迪特里希那个家伙在训练黑袍队时用泥巴种们做靶子……他还允许泥巴种使用魔杖和黑袍队对战——使用魔杖!有不少兄弟们都带着伤来到我这里抱怨,我家每天都堵满了人……”
我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本能地等待着某种可怕的后果。啊,即使是一个不关心人类纷争的魔鬼,也不会高估人类对趁着别人不在的时候告黑状、拉帮结派的行为的容忍程度的。
“而你认为我的黑袍队会被泥巴种打伤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里德尔似乎笑了起来,血红色的眼睛被眼窝的阴影挡住,半明半灭神色难辨。只有声音不紧不慢地飘散到大厅的每一处。
几乎每一个食死徒在听到之后都收敛了神色,悄悄别开了视线,想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些。
埃弗里立刻咬紧了双唇,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在和斯奎拉那帮习气散漫的巫师整日胡吹神侃相处过久,已经丧失了部分作为一个食死徒应有的审慎,脸色立刻苍白下来。
我不知道应该将自己的视线放到哪里,又不想像周围的食死徒们一样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倒影欣赏自己的下巴。于是从兜帽里看着窗外黑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夜色,悄悄挪动一边有些酸麻的大腿,尽量让自己以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在这张流光熠熠但华而不实的硬邦邦的凳子上。
“而这些家伙还以为夏凡徳雷是个傻子。”我撇撇嘴,用蛇语说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长着一张红色脸颊、一生都生活在梦里的家伙,甚至还伪善地同情起了他不得自由的生命的和由此造就的糟糕至极的名誉。
里德尔勾起了一边唇角,像是听懂了这个讽刺的笑话,又或者是想到了法国魔法部部长正生活在自己的操控之中,对大洋彼岸几乎稳操胜券的事实感到满意(后者也许要更多一些)。
埃弗里迅速又极其小心地瞥了我一眼,因为听不懂而害怕我刚刚提议了什么用人类语言不足以表达的残忍计划。那道目光转瞬即逝但锋利阴险,“主人您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才拥有了这样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我只是担心它受到迪特里希这样鲁莽冒进的训练方法的损害……”
“你是在质疑我认命罗齐尔训练黑袍队的决定,塞缪尔?”里德尔语调轻柔地打断了埃弗里的解释。
男巫那张原本算得上冷静自持的脸上立刻渗出了冷汗,苍白的嘴唇上下颤抖了一会儿,终于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找到了点句子,目光紧张地看向长桌尽头。然而刚要张口,便再一次被打断了。
“也许你有更好的人选要推荐给我?”里德尔轻声说道。语气听起来像在就一个问题咨询不同的意见,那样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的态度让人几乎想要顺着他的思路脱口而出。然而埃弗里立刻离开了凳子,向着里德尔的方向单膝跪了下去。
“迪特里希先生从小在德姆斯特朗接受最纯正的决斗教育,他在对巨人和狼人训练上的成果我们有目共睹。只有最愚蠢的傻子才会质疑主人您的决定……”
埃弗里语速飞快地完成了自己的句子,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紧张地盯着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
大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却又不是绝对的寂静无声。沉闷的夜色穿透烛火的亮度缓缓散布在空旷的房间里,其间似乎夹杂着汗水落地的声音。每一滴之间都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人们紧张跳动的心头毫无征兆地落下,却始终没有里德尔的回应。我能感觉到就连原本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罗道夫斯都开始在这样凝固一般焦灼的氛围里,逐渐压抑着放缓了呼吸。
“今晚可真是有很多个傻子啊……”里德尔的话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抬起眼睛在长桌上扫视了一遍。发现每一个被他注视到的人都垂眸俯首后,嗤笑了一声。于是整个大厅里的食死徒也像瞬间解除了石化咒一样,随着那句调笑或真或假地笑了起来,直到里德尔抬起自己苍白的左手,大厅之中一瞬间又彻底安静了下来。仿佛方才的声音只是耳朵的幻听。
“我从不觉得我的任何一个食死徒会是愚蠢的——愚蠢之人不配同我们为伴……所以告诉我,”里德尔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想要一位食死徒前往意大利,和意大利的权贵们较好,给我带来一份中立的保证的话,谁有资格胜任呢……塞缪尔,也许你能告诉我?”
“我……我……”埃弗里张了张口,但除了一两个全无意义的音节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大概很清楚里德尔并不真的需要一个回答,或者沉浸在自己从方才的错误中逃过一劫的侥幸里,连那个问题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也说不定。
“也许你们之中谁有好的建议?”里德尔转向长桌之上一个个不敢与他对视的食死徒们,“或者你们之中有人自觉能够胜任?”
大厅之中仍旧寂静一片。里德尔眯了眯眼睛,修长苍白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拂过魔杖,屈起指关节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一下,“阿布拉克萨斯,也许我能信任你和你的朋友克拉布、高尔?”
马尔福猛地抬起了头,和里德尔的目光对视之后又逃一般地收了回去。大概是因为激动,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当然,当然……主人想要我做的一切。您当然可以信任我们。”
“很好,”里德尔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单词,“那么,今晚就到这吧……”
食死徒们听到这句话明显全都松了一口气,打算起身离开之际发现长桌尽头的人影似乎没有挪动,又纷纷坐回了椅子上。撒旦啊,又一个糟糕的从霍格沃滋就开始愚蠢习惯。里德尔几乎不易察觉地偏了下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率先离开了长桌。之后,其余的人才如释重负地准备离开大厅。
“威特罗尔不留宿任何人,塞缪尔。”
并未起身的埃弗里直到听到这道命令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就像为了考证声音的源头的确是那个穿着黑袍的背影。看到里德尔俯视他的面容后连忙点头应答,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放轻脚步加入了逃离的队伍。
“我们今晚还有一个客人。”里德尔等到大厅从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中安静下来之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轻轻停下了脚步向我伸出手。
我撇撇嘴,默默向撒旦诅咒这一年来接连不断、繁杂冗长的会议。将阻碍了光线和新鲜空气,让我变得昏昏欲睡的兜帽摘掉,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