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160章

    我连忙闭紧嘴，屏住了呼吸。但刚刚的声音在本就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清楚极了。尤其是在我憋了这么久之后，还分外响亮。

    “没什么！”我立刻出声否认，企图将脑海里层层回荡挥之不去的尴尬遮掩过去。要是里德尔能被我的句子吸引了注意，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那就更好了。但他显然什么都听到了。

    “这里没有打嗝药水。”里德尔面色如常。但或许是我窘迫之下产生的偏执的幻觉——我发誓，我在那双红眼睛里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我没有嗝！”我用力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不听使唤的手臂用一种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缓缓收回了身后。

    我用力吞下几口口水，才终于获得了咽喉的掌控权。我绷着脸提高了音调，试图在尴尬的场面中扭转被动的地位，“嘿！你把纳吉尼扔在地上你现在连个纸箱都不给她了吗？我要带她和我一起走！”

    “走？”里德尔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步伐舒缓。除了长袍拂动的沙沙声，几乎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他语调轻柔地将我的用词重复了一遍，“去哪里？”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很开心他完全被带走了思路。

    “去暖和一点的地方，明天还有——嗝”我将一个打了一半的冷嗝咽了回去，加快速度成了自己的句子，“——还有游行。我要带纳吉尼一起去，她会感兴趣的。”

    里德尔不置可否。在我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离开还是僵硬地待在原地的时候，他再一次开口，“奥尔菲顿。”

    里德尔随意地挥了挥魔杖，房间里的蜡烛立刻被点亮了，一片灯火通明，“也许我告诉过你，不要干扰纳吉尼的生活习性？”

    我眨了眨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的确很早之前便说过那些严苛的生活习惯和饮食方式——尽管我和纳吉尼私底下从来没有遵守过。梅林的胡子，他还说过不要把人类当作食物喂给纳吉尼呢！看看现在给自己的宠物喂人肉，还拿这当作威胁恐吓别人的是谁？

    我撇撇嘴，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

    “那么也许你能告诉我她的习性是什么？”

    “冬天会冬眠。”

    我说完后试图再补充点什么，但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话了，只能挑了其中最不能体现出我优秀学识的东西。

    “所以将她唤醒，然后带到室外会发生什么？”里德尔循循善诱，轻柔地问道。那通常可不是他心情愉悦的时候会使用的语气。

    我斟酌了一会儿，对这个答案一点头绪都没有。而且这样的一问一答让我看起来就像个一年级新生，简直蠢透了。

    “快速下降的温度会让她感染肺炎，或者更糟糕一点，她会冻死。”里德尔说着从椅子上起身，规律的脚步声敲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慢慢向我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修长的身影逐渐将烛光遮挡，在我的眼前投出一大片阴影。

    我的大脑立刻空白了一下，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肌肉收缩起来试图抵抗有可能到来的钻心剜骨。该死的，这个家伙一开始称呼我的名字的时候没有虚伪做作地加上任何形容词的时候，我就该知道那不是一个好兆头。但这实在是不能怪他——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宠物随便被别人带走的。

    我感觉到紫杉木魔杖的杖尖危险地点在了我的胸腔上，将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缩到了长袍袖子里。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蓝绿色的光芒闪烁过后，始终如同锁链一样攥着我的喉咙和肺泡的那股力量消失了。冷冽的空气经过胸腔时，又变得顺滑舒适了起来。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见那双猩红的眼睛明灭不定地在我身上扫视过，露出嘲弄的意味，“如果你能了解这些，也许就会知道膈肌收缩引起的痉挛，可以通过力松劲卸咒解决。”

    尽管力松劲卸是个简单的咒语，但我的确不知道打嗝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什么叫做膈肌。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话，更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愚蠢，索性低下了头，“哦。”

    “塞缪尔夫妇大概正在和自己的家人享受难得团聚的时光，你打算现在过去？”里德尔收回魔杖，退开了几步，居高临下地从窗户里眺望着远处被小镇上的灯光浸染得红红绿绿的雪原。

    没有了他的遮挡，原本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带来的压迫顿时减少了许多，耀眼的灯光重新散落开来。

    我思考了一会儿可能的后果，觉得提醒他修普诺斯和格雷博克还在那里而我的到来也许并不会破坏艾弗里一家其乐融融的氛围，大概是不会收获一个久违的钻心剜骨的。

    然而在我可以开口之前，里德尔就像是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一般，继续说道：“今晚是平安夜。”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更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我猜我可以告诉他魔鬼是不会为一个传说中的人类庆祝生日的，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禁止人们使用魔法、歧视我的种族的人类。尽管平安夜在人类之中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已经获得永生、脱离了短暂卑微的人类宿命的他，是该适应数百年如一日毫无波澜的寂寥生活的。那是永生如影随形的诅咒。漫长的生命之中可没有那么多具有温馨气质的节日。我们总会在日复一日的乏味中忘掉它们的来由和人类赖以为生的激情的。

    但看着里德尔裹在黑袍里几乎要和窗外的夜死融为一体的背影，我却有些不确定刚刚的声音究竟是他发出来的，还是我如同诺特一样太久没有找到人说话，因为孤独形成的幻听了。

    里德尔隔着璀璨的水晶玻璃看着窗外，大理石一般苍白的下颌微微抬起，瘦高的身影雕像一样冰冷凝滞，就连长袍的边角都没有半分飘动。

    他像是在从山峰上自己密布着层层咒语的华丽山庄俯瞰山下的黑暗，看那些麻瓜们短暂烦劳的生命里片刻的解脱和无尽循环的辛劳。又像只是站在重重辉煌的灯光和无尽黑暗的交界处，阴沉地思考着风云变幻的棋局。或者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那张映照在玻璃上的面孔实在是太冷漠了，比石膏雕像还要缺乏情绪的流动。

    我看着那个雕塑一般的人，胸口已经放松的肌肉再一次疼痛起来，像是吸进了酸液呼吸艰涩。我于是飞快移开目光，熟练地钻进了柔软的被窝里，将纳吉尼也放在了床上。

    “我困了。和特拉弗斯那个蠢货一起参加宴会真是耗费心力”我掀开被子把整张脸埋了进去，将房间里不愿深究的氛围全部隔绝在外。

    不一会儿，原本燃烧着的蜡烛同时熄灭了。朦朦胧胧的空间在刺鼻的腊味里顿时陷入了深沉的黑暗。我感觉到身边的位置轻轻往下沉了沉，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按耐不住，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一些，轻轻揽住那具冰冷的身体。

    我将脑袋埋在了里德尔的颈窝里，呵了一口气，让脸颊处碰到的皮肤温暖一些，大脑里思绪翻涌。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这是一个非常繁忙的冬天。我应该向他详细地讲述今晚发生的事情，我应该提醒他诺特这个多嘴的蠢货潜在的威胁，我应该询问他葛兰的文章发表后埃弗里和斯奎拉他们着手的事情需要有什么新策略的调整。

    我还有那么多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成立基金，收买巫师们的好感究竟有着怎样的谋划。还有莱斯特兰奇，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加快他被魔法部怀疑的速度。更何况在英国百业凋敝的时候，莱斯特兰奇和法国签订的五年的贸易协约却马上要开始执行了

    但那些句子在口中却重逾千斤，每一个音节的吐露都让我莫名地烦闷。就仿佛它们是无法破解的诅咒，会让我抱着的人和我的心脏一点点变成冷硬粗粝的坚石。

    我什么都不想说。

    窗外的风雪越来愈狂暴，寒风呼啸的声音骨刮擦着茂密的树林，发出令人惊惧的悲凉呜咽。但房间里面，萦绕在我耳边的却是熟悉的呼吸和心跳。它们缓慢地在柔软的织物上流动着，沿着每一寸谙熟于心的肌理传入我的耳膜，和我的心跳与呼吸，和窗外雪花躺在松软的雪地上缱眷舒适的喟叹，渐渐融为一体。

    “圣诞快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困顿，原本没有丝毫睡意的大脑真的疲惫地陷入了黑暗。而那片黑暗就像是我记忆中最熟知的模样，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心。

    半梦半醒之间，我的背脊上仿佛传来规律轻柔的安抚，耳边是迷离虚幻的叹息一般的声音，冰冷宛如从窗外飘入梦境的雪花。

    “生日快乐。”那个声音似有若无地说道。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了。这个世界上知道我生日的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而关心我生日的人却从来没有存在过。啊，也许除了想要利用我进入冥界的里德尔以外。

    我们之间古怪的羁绊有时真是令人费解呢。